还好,不到半小时,原来在《新京报》负责艺术评论的张文伯老师伸出援手,通过张团队的熟人,拿到了文字回复:“张导说,他每年都要去日本,北海道也常去,先生的邀请收到了,他一定抽空去做客。”收到回复,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下,在此之前,我一直没好意思放下过手机,心说,这要是没有回音,我可就糗大了。

“今天太幸运了,我终于见到了你,见到了一个和张先生相熟的人。”嶋宫激动不已,“希望您转告艺谋导演,或者打一个电话,当年他和高仓健的约定依然有效,因为我还活着,我希望能够替朋友完成他当初的承诺,希望张先生能够来这里品尝我的寿司。”

在给张导的信里,我特地写了一段嶋宫先生常说的话,他说,

我手里有一本书,《高仓健·最后的采访》。一位朋友托我转给张艺谋老师,然而关于这本书的故事,需要从去年讲起。

米其林师傅寄语

第二天天不亮,我们便跟两位日本青年厨师藤川和冈崎,去北日本最大的海鲜集散地——札幌水产市场采购海鲜。天冷,冻得我话都说不成句。

好在当晚有惊喜,闫老师带着我,冒雪一起去拜访北海道最著名的一位厨师,看他料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食物。之前老闫不知在哪里看了一个什么旅游纪录片,说北海道有吃“蟹生”的习俗,就是新鲜红毛蟹的腿肉刺身,据说这位厨师会做,我当然也很好奇。

高仓健要带张艺谋吃寿司

一直记着好友最后的嘱托

不成想这个美食短片系列,拖后了半年多才开拍,其实那会儿我已经很忙了。去年底,第一次随闫涛的摄制组到达北海道,飞机在暴雪中降落,眼前的城市一片银装素裹。

我诚惶诚恐地接过了书,心想回去一定找时间转给张先生。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去年春上是我难熬的一段时光,几乎天天在家闲着。朋友闫涛找到我,说有个小视频的“活儿”,十几天就能拍完,希望我去做些“出镜嘉宾”之类的工作,顺道呢,可以在重庆、广州、澳门还有札幌吃点好吃的。闫涛老师是我之前制作纪录片的美食顾问,也是岭南著名的食评家,嘉宾什么的谈不上,我因为闲的太久,又嘴馋,便承诺随行。

更让人扼腕慨叹的,是他的食物造型,在视觉上充满生命的欲望,甚至让你舍不得吃……

伴着嗒嗒的木屐声,嶋宫先生从柜台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嶋宫说,他平生最好的一位朋友,叫高仓健。这本影集里的100多张照片,都是他和高仓健的合影,时间跨度在10年以上。“去年,高仓健最后一次来店里,我们喝酒喝到很晚,他说,一个中国的好友叫张艺谋,是很有名的电影导演,很喜爱寿司,他答应张艺谋,要带他一起到札幌来吃一次寿司。”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位厨师也是藤川和冈崎的师父,叫嶋(音岛)宫勤,在日本,是与小野二郎齐名的寿司大师,他经营的寿司善也是米其林餐馆。

要用最新鲜的红毛蟹,快刀斫足,精准去壳,然后缓缓剔出蟹肉,再迅速放到冰水里激一下,蟹生就做成了。尽管我知道这是建立在对食材结构充分了解,以及无数次训练的基础之上,但整个过程相对简单,我还是有些小小失落。好在蟹肉口感像冰镇果冻,且鲜甜无比,配上北海道产的一种清酒,很享受。

作为寿司爱好者,那天晚上寿司善,是我味觉的一次奇妙经历。嶋宫勤先生不愧是日本顶尖的烹饪艺术家,而且正处在创作的巅峰时期,像一位海鲜与稻米的魔术师。经他手制作的寿司,不仅手法精准,疏密有致,而且整体菜式设计精巧,仪式感充分。

拍摄完蟹生教学,隔着柜台与嶋宫师傅寒暄。没聊两句,他突然问我是否认识张艺谋导演。当时我的蟹肉还没吃完,没过脑子就说,认识。嶋宫立刻放下手中的毛巾,做了一个长长的surprise的表情。

“谦逊,不骄傲,更加努力。一事成,万事成。”

做食物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

怎么了?认识张艺谋会有这么大反应?尽管我和张导不算很熟,但确实有过交往的。20年前,他在拍《一个也不能少》的时候,曾经托文学师王斌约我去他工作室面谈过两次,原因是之前我拍过一部纪录片叫《龙脊》,讲的是广西龙胜大山里孩子上学的故事。当时张导希望能够从我这儿,多了解一些贫困地区儿童失学的情况。虽然这部电影之后,我们之间音信渐少,不过对一个千里之外的日本人,我说认识也不算夸张,对吧?

但回到北京事情这么多,又把这件事给忘了,书一直在我办公桌上。前些天,闫涛的美食短片《濠江味传》在腾讯上线,上周播到了第二集《传承》。天呐,又看到了老人和善的面容,我这几天心里老不踏实,真是羞愧万分。于是赶紧再找朋友打听张老师的联系方式,热心的张文伯和艺谋导演当年的助手亚特,很快都发来了快递地址,昨天我终于把这本书寄了出去。

说到这,我好像听出了什么意味。嶋宫继续解释,那是高仓健最后一次来寿司善,半年后便因病离世。不过嶋宫一直记着好友最后的嘱托,只要有中国客人来,都会不厌其烦问他们同样的问题,您认识张艺谋吗?

好了,不多描述,这篇文章的主题也不是美食本身。总之欣赏了美食奇观之后,我以为,自己当了一次雷锋,信使的任务完成得还不错,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做食物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

(作者是纪录片制片人、《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

嶋宫师傅是位长者,面相和善,当着摄影机和我,他一板一眼地给两位徒弟演示如何制作蟹生。

没想到,上个月去澳门的“泓”餐馆,见到嶋宫师傅的徒弟藤川英树。小伙子拿出了两本书给我,就是前面我说到的那本书。他说,张导演还没有去北海道呢。这书一本是送给我,另一本托我送给张艺谋老师。书的扉页上是嶋宫的寄语:

这一次轮到我尴尬了,其实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张老师,也早丢了联系方式。窗外雪花在飘,室内有点冷场。情急之下打开通讯录,给我能想到的、曾经在张老师身边工作过的人都发了短信,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一个人及时回。急死我了。老人那边已经在准备我们的正餐,看着他一脸真诚,还不时看我动静,我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在微信的一个电影评论群里,发出了求救信号。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