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众生 总有那人
一晃到了2017年，照光师说，他清楚记得，在北京开会时接到瑞献电话，说他正为东盟成立50周年创作石雕（《亚细安50》现立于新加坡管理大学校园），人就在龙海市港尾镇工坊。七首岩就在邻近呀，“虽然瑞献执意我不要飞回来，但喜接电话，我立刻动身。第二天，6月20日，陈瑞献亲到七首岩。”
从来寺院乃修习生命的道场，与艺术无关，即使敦煌石窟，其之为艺术皆由后人冠上。我跟法师说，您是一位现代CEO，是一名策展人，将艺术作为法器，更是一位慧园创建者。照光笑应，个人修禅宗，来自草根，没有太多自我固执吧，没有根深蒂固的观念，或许这让自己心胸开放自由。
三线石雕 一切智佛
七首岩寺（原名为石狮岩），位于福建省漳州市龙海市九湖镇，始建于南朝（540年），至今近1500年，是文殊菩萨道场。历代名家如王道周、朱熹等皆有诗文铭志。历代几经劫波，庙舍荒疏。2006年，年方27岁的照光出任住持，荷担振兴的重任。
这尊文殊菩萨贴金雕像，法师透露，是迈向打造一尊一吨重纯金佛像的第一大步。他说，第一位捐金者是浙江“金华市”的“金坑村”，一名“金香枝”的善信，捐来其母遗留的一对“金耳环”，来成就纯金菩萨像的铸造。瑞献也捐出母亲遗留的七件金首饰，将溶入金文殊怀抱，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七首岩这口大铜钟，新名《乞吉》，原是照光师在2010年铸造，3米高，2米直径，6吨重。使用了七年，在钟身添新印记，更换钟架该是时候了。法师说，他请求瑞献为这口大钟重新设计装置，让它“继续愉悦轻快地在宇宙间经行。”
灵异中的所求，终由陈瑞献用21天时间在佛昙镇的工作室塑造出来。这一尊玻璃钢贴金青春妙吉祥法王子形貌的《文殊菩萨像》，在2018年农历四月初四日七首岩的一个6000人观礼的推介会上开光。高1.6米的菩萨像由泥稿原型，翻成比例准确的玻璃钢贴金雕像，现供奉在寺内的“如庐”，另一尊由玻璃钢原型，翻为青铜的贴金雕像，则供奉于寺内“南无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展馆。在佛像雕塑经已形制化的当代，放在历史脉络里，由一位证悟宗教行人兼艺术大家虔造的《文殊菩萨像》，结体、意态、形貌、饰器、内涵及灵光，令照光法师形容这尊与人等高，独一无二，切合时代风尚的金圣像，“是一束冲出宇宙的光”。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暨执行主席施瓦布教授观赏后评说：“这座雕像令我印象十分深刻。它也显示，你（陈瑞献）之成为一位‘历史的’艺术家已到了何等程度。”
回述陈瑞献初来七首岩，芒果落地，他说，无论是偶然还是巧合，至今想来还是寒毛直竖。佛教经典里，不乏芒果记载，天降仙果，七首岩获得天大因缘，获得大师尽一生努力的功业施予的指导、创造和加持。七首岩寺的香客，近来平均增加了五成。参观目前的智文化区圣点，需要两个小时。照光师说：“瑞献大师灵见超越，千年极难一遇。若有人不能立即领会，我定会力排众议，千万遍的去讲解阐述。”
当日宾主言欢，当大伙步出禅房“榆庐”前往斋堂，边上的千年芒果树，掉下一果，瑞献一愕间，另一果落在他左侧。瑞献似有感悟，转身回头，径直回室。
照光法师为这口新钟写下了一首新诗《乞吉钟声》：狮子山下有荔之海/林深不曾见鹿/树桠突然牵起了风/枝枝朝北//声声殷勤/总是那么僧衣/又接又送又音问/哪怕此时你不在南国/相信也会把耳朵寄来……
我说：“他就在门外呀！”
芒果落地 书画公案
我说，只知道他1943年生，记得是5月5日，因为我们文学性地牵上农历五月初五是纪念屈原的诗人节。而他主持过新华文学史上一家重要的出版社“五月”。我求证于瑞献：原来农历四月初四，是他母亲牢记的生日，而阳历5月5日则是他出生纸上印记的生日。这不可思议的巧合，瑞献大德的因缘，照光师说，将在这个古称“南州法窟”之地，放发无量光明。
2011年他初到新加坡，逢人即问“陈瑞献”，德士司机和朋友都说此人“很有名”。后来他在机场得一书，内有一小段陈瑞献介绍，提及青岛小珠山的《一切智园——陈瑞献大地艺术馆》。他不作二想即刻前往，一路上山，沿途欣赏满山雕刻，当爬到山顶88米高世界最大的摩崖石刻《心经崖》下，一仰望，枷锁落地，心生大欢喜，落泪不止。
“法师说他藏有你一幅作品，框裱挂在丈室。”
他说，南安会馆晚宴上，影片中介绍陈瑞献，他虽然是会馆的永久名誉会长，却谢绝出席，据闻他起居经已处在半归隐状态了。
照光法师说：“七首岩又名狮子寺，我老家江西有座狮子山，而新加坡是狮子城，这是缘分。”
他深谙复兴当立新，对中国90后一代尤然，若再续传统道路，固易行，但绝非佳径。如何让众生来到七首岩，向往生命还有更妙好的道途？此路何行？他祈求文殊菩萨保佑，赐一个良缘。上任五年，他不断上下求索，听闻新加坡有位世界艺术巨匠陈瑞献艺以佛行，心有启发，感佩之至，希望有一天能亲炙“偶像”的风采。
我对照光师说，前年瑞献曾告诉我，漳州七首岩，将是他欢喜、慎重投入建设的道场，他对你的知遇之恩将涌泉以报。
天地有大美，有待大心灵的投射，借之以助唤醒世人自性的灵魂。千年宝地，文殊道场，照光师说瑞献大师见人所未见，点人所未点，他来到七首岩，根据文殊菩萨出生时的“十瑞相”，点化的第一个圣点是“香象渡河”（亦即“香象六牙”），相继完成的有：“马生麒麟、地涌七宝、鸡生凤凰、光明满室、庭生莲花、地遍金粟、牛生白泽、猪生龙豚和甘露盈庭。”
法师理解世人眼中的黄金，但超越俗见。他说：“我们将借由纯金文殊菩萨，反观内照，往心灵深处走去，猛然回头，会发现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无量的黄金，无量的如来藏。《如来藏经》中的偈颂，这样描绘开模铸像：‘我以佛眼观，众生类如是，烦恼淤泥中，皆有如来性。授以金刚慧，捶破烦恼模，开发如来藏，如真金显现。’”
为振兴，他恭请为他剃度的常圆法师（今年72岁）住锡开坛。庙务管理而外，他先着手文化源头，积极推动文史专家的整理工作，促成 《七首岩历代诗文集》的出版，也是《南岩志》，明朝漳州第一才子的《张燮集》四巨册问世的增上缘。法师擅诗文，著有诗集《照现》，散文集《言外》等。
那一幅《心经》，其实是原件的复制缩本。
因缘奇妙，念力亦不可思议。法师说，当上住持，无时无刻不在设想佛寺经营和发展事宜。他曾带团到台湾参访佛光山、法鼓山、慈济和中台等佛寺取经。漳州市政府拨地2470亩，供打造智文化公园。他请台湾建筑大家李祖原（台北101建筑师）团队参与总体规划。七首岩的铜殿，由中国当代铜建筑之父朱炳仁费时三年，在2016年建竣。
我说，这是新中文化交流的一重大事件。
来自山林中的贺岁，通过微信直播给人在新加坡古楼画室的艺术家，可惜他没有微信号。记得今年春节大年初一，我们到瑞献家拜年，他分享说，哦！人那么多，午夜从七首岩拨来的电话，热暖人心。
本地作家
照光说：“那一刻，瑞献大师脑海该是翻江倒海，动了感情了！”
芒果乃玄奘大师从印度带回中国，第一籽种于漳州，相信寺里的这棵千年芒果树，亦其中一籽，虽然有待考证。陈瑞献24岁时作气势庞沛的144行长诗《庵罗树园》，被视为新华经典诗品，场景选自《维摩诘经》。佛陀静修说法的庵罗树园，即为“芒果园”。
古刹七首岩北斗七星格局（罗汉岩、虎崆岩、石狮岩、普陀岩、玉泉岩、日照岩和紫云岩），紧倚荔海，左耸圆山，前瞻江海。
我跟照光师说，我在2010年为《联合早报》撰写特稿《银碗里盛雪》，记述陈瑞献制作结合雕塑与装置艺术的大型作品《天网》。间中在工坊亲睹艺术家左手捧着这尊法身佛的雏形，右手用铅笔调整线条。一尊非常规的佛像。我等何其浑然不觉，这佛像确实在古楼画室“孤独”经年。
2013年再度来新加坡。“我不特意寻访，他是长辈，不敢冒昧。不过，逢人还是不自觉地问起陈瑞献，问到我好像也跟他很熟悉了。”至2014年10月，新加坡南安会馆举行88周年庆，七首岩一行人前来参与其盛。一位中国画家告诉法师，有办法联络上陈瑞献。照光师劝动常圆老禅师同行，老师父经已有20年不下山了。
照光师心中一直有个宏愿：铸造一尊金文殊圣像。事缘2012年一回在航班上，法师在静思中，感到肩膀被力道一推，说道：“我要一尊金文殊”。这天正是文殊菩萨圣诞日，他牢记这段灵异，不断与同修及弟子复述。
让人们在真善美的人文精神与艺术怀抱中感受佛法。
照光师打开手机，示我这座璀璨的铜殿：“铜殿落成，两年了也不开光。天下那么多书家，可是，我一直让铜殿的匾额空着等着，我等一个人，他来了，我恭请他献墨。”“文殊殿”三个字出自陈瑞献的手笔。
2018年8月瑞献客居漳州，为七首岩寺系列大地艺术作品埋头苦干，他迅速在佰翔酒店客房里画出详细图稿。法师回忆初见稿时，煞是惊艳：一个三斜叉大钟骨架，使用结绳形式，前所未见，且将以铜铸绳纹成柱。
文殊菩萨农历四月初四诞生，成佛时法号普见如来，照光师问我，可知瑞献亦是四月初四生？他在1975年皈依弘一大师弟子新加坡华严精舍住持昙昕法师，法名也叫普见。
这一等，等了七年。
他从《一切智园》管理处喜获陈瑞献行草《心经》一幅。他说：“墨宝挂墙上，我日日面对，感应来自大山的开悟之作。”
2019年农历除夕，福建漳州七首岩寺重新装置的大铜钟正式开鸣，开年第一记，钟声韵澈壮远，向群山万物，向猪年灯火人家报喜。40岁住持照光法师，为现场的人众感动，更念念不忘他尊敬的恩师，那位总是不在热闹现场的新加坡艺术家陈瑞献。
古楼画室书架上摆个白瓷般的小雕塑，常圆老禅师眼尖，直面小佛像之形相，“一切佛之面目，皆埋诸白影之中”——主客哈哈大笑，神识灵动。这尊法身佛，只用三线雕成，是陈瑞献禅修数十年的心感结晶，是所有明心见性行人的“自塑像”，在2010年完稿，2017年雕成《一切智佛》，刚好七年。只因这间中来了20年不下山的常圆老禅师，真也是反向“等个人来”。
铜铸绳柱 前所未见
老钟响入新钟元年，脱胎换骨新装置，令人耳、目、心齐亮，我说绳与钟含了“神钟”之寓意了。照光师自豪地说，《乞吉》才过了年不仅已成为令人惊叹的景点，更是大众留影的焦点。春天过了，这口钟惹人钟爱，连钟棰也被敲去一截而必须更换了。
馆长永光法师安排在纪念馆的典雅小客堂，让我们享用由观音斋主人朱云萍为大家准备的美味叻沙和薄饼后，我和照光师两人移步到供奉广洽法师遗物的小室作访谈。我记忆犹深，在13年前，薝蔔院珍贵的翰墨藏品遭遇劫难，陈瑞献在居士林林长李木源与薝蔔院信托委员会的恳请与支持下，当机立断，在短短半年内策划、监督并实现“广洽纪念馆”的建立。
此时法师透露，他要在七首岩建立一座四层楼高的“陈瑞献艺术馆”，建筑图样早已完成，只等瑞献大师点头。
照光法师说，初会欢聚四个小时，开怀大笑，十分投缘。当时拜访大师，实无所求，就只想见一面。他是个人心中的榜样，一位处处透显人间菩萨特质，自由、欣喜、自在的智者。
近日照光法师来访，我们在芽笼东一道永光法师掌政的广洽纪念馆见面，聊起此事，照光师仍有掩盖不住的激动。从除夕到元宵，每一刻，三人或多至七人一组，轮流拉木棰撞击。前后合计约七万信众，盛况荦荦，钟声绵绵，真是音闻圆通。
他说：“瑞献大师今年76岁，我40岁，我的责任，是在七首岩这座千年古刹，把大师的思想和艺术，留下并介绍给一千年以后的人人。”
结绳，那是39年前我初当记者时，开始审视陈瑞献如何革新艺术，将之带入《陈瑞献印》集中的《结绳》与《若纠缠然》二方新锐朱文印的复古再翻新，那个太熟悉的文化符号了。这一次又因《乞吉》再回到了老子“复结绳而用之”的初始，复灌注现代元素的永结不休。法师说他逐步学习、了解，一步一步认知过来。绳柱共打了七结，代表七首岩，只点其中一个义理，而“结”字在中国文化中的环环相结的多重意义，如“结缘”等等，衍生多方。艺术的美，文化的链接，宗教的内涵，太妙有了。艺术家也为钟面新添一只他创造的，源自巴西专属寺院的吉祥物“龙螳螂”，以扩大其世界性。大钟易名《乞吉》，义蕴妙远。
除了《文殊菩萨像》，陈瑞献尚在崇武镇为七首岩敬造另一尊4米高27吨重， 一尊照光法师形容为“有史以来佛像艺术的大转折”的白花岗独石法身佛《一切智佛》。话题又回到七首岩寺一行人2014年在古楼画室的初见。
“是一幅来自小珠山一切智园的书法《心经》。”
中国很大，新加坡很小；世界很大，但宇宙无垠，宇宙就在人心中。芸芸众生，总有那人。
这一年多来，陈瑞献往返六趟漳州，在火林冰海中忘我地创作，作息时间颠倒，日日上高下低，瘦下六公斤，皮肤漆黑，但身健如昔。此次法师专程来探望，同时带来高38公分袖珍版金菩萨像，安奉于薝蔔院，让新加坡公众也能观赏。
照光法师4岁时开始放牛， 他放的牛全村最肥。7岁读书，学不会汉语拼音，但9岁就会看繁体字的《儒林外史》。14岁出家，读经交友，师父告诫他，做一个懒和尚，不要贪图名利，不要当住持方丈。
潘正镭
中国福建漳州七首岩寺年轻住持照光法师，寻访新加坡多元艺术家陈瑞献七年而遇。这段殊缘，造就的不仅是宗教的、艺术的，也是新中两国文化交流的一个重大事件。
照光法师服膺于陈瑞献“白光与彩虹”之论。陈瑞献的寓言《虹法》（弘法）写道：“在旷野，旅者对一大团白光说：我无法正视。白光立即化为八道（八正道）彩虹。”
“不可能。”瑞献在电话中斩钉截铁，说他的作品屈指可数，很清楚它们藏在何处。
照光师说，瑞献来访，怎敢有求呀，纸墨都收起来了。草急只好随意抽来一纸，墨不及备，只见他抓笔浸入笔洗，电光石火间，淡墨书画出公案“芒果落地，照光成佛”。
这一小情节，瑞献顿生疑团，即请大家到古楼画室来，以究其详。
但他还是于青年当上了住持。一天，他山中跋涉，天地孤心，感到在这一片几乎为世人所忘的文殊菩萨道场，引用瑞献的形容，“嗅到了半封埋在尘土下的历史，文化，宗教的芬芳。”
“从2011至2017，七年，我为七首岩等个人来。”照光师露出禁不住的喜悦：“他来了！”
文殊菩萨 要个金身
能见一面仍是希望，和勿洛“万佛林”住持圆明尼师提起，法师回应“认识呀，陈瑞献父母灵骨就安奉在万佛林。”请了圆明师拨通了电话，但是，手机另一端“立马婉拒”。
何等因缘！为报常圆师徒的知遇之恩，这一尊瑞献为文声称“白玉色身，背飘一线曰戒，胸怀二线曰定慧，三线没骨，似幽幻舞，亦有亦无，皆埋诸白影之中”的“三线佛”，如今以白花岗雕成的一朵大白云之姿，由地面冒起，在芒果树的合抱中，端坐在七首岩由陈瑞献设计规划的《默园》。
《一切智佛》象征法身真空，《金文殊》象征化身妙有，是道场的空有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