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确切,我要找的是“曾圆间”。匆匆地吃完午餐,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些建筑,走了过去。随便问几个人,没有人听说过这里有个叫做“曾圆间”的地方。

地图上说,我会先经过几个小路口,然后才抵达酒店。我拿着手机上的地图和小路一一对应,每对应一个,心里便暗喜。当地图上的最后一个小路出现后,果然,前方右边出现一座巨大的建筑,前面矗立的牌子,果然是“盛之乡温泉酒店”。我想,酒店后会看到什么呢?会不会就是我陌生的故乡?

如果故乡是我们出生的地方,那我们就没有任何返乡的困扰,因为从未离开过。关于身份,关于认同,我们都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岛国的华人。常常会有人问我是华侨吗?然而我更喜欢用“海外华人”这个词。当然,所谓的海外,是相对于你说话的对象而言。

我又转身回去,跟她说要不然你随便让我在同安的其中一个站下车吧,最好靠中间,最多下车后我再去找。她说了一个站名,我一转身便忘记。

奎武岫?该不就是地图上的“圭母岫”吧?

一边走一边看着周遭的景物,这里和中国其他城市没什么两样。我想过要不然搭公交车,可是却不知道应该乘搭哪一路,就一边走一边看公交车站的站牌。我在上面寻找“朝元路”,没有找到,意外地看到“奎武岫”的站名。

地图上标示,大概走三公里就能看到从来没来过的故乡。

知道自己的祖籍后虽然惊喜,却没有马上产生想要去了解更多的意愿。当时为了怕不小心把纸条弄丢,把它用手机拍下来。然而纸条上的信息我却不甚明白,“鸡母寿楼”是一座楼吗?“曾圆宫”是一座宫吗?什么是“座墙后”,是祖先老厝的位置吗?

父亲的兄弟姐妹很多,他在家里排行最小,上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我对众多的伯伯姑姑,除了已经故去的,虽然认识却不熟络,对于这么多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更是生疏。虽然小时候好像有玩在一起,可是长大之后就陌生起来。开始的时候都是每逢农历新年的时候会见面,可是久而久之见面的次数就少了。

没想到“寻乡”的过程还不太难,可只是纸上谈兵,真正要找到祖籍应该没那么容易。

每逢农历新年我都会去大姑妈家拜年。有一年拜年的时候,大姑妈递了一张小纸条给我,上面赫然写了两排和我的祖籍有关的字:

这算是很大的线索。几天后,负责人又热情地打电话来,说“鸡母寿”在一个叫做“盛之乡温泉酒店”附近,只要找到这家酒店,就能找到“鸡母寿”。

沿途看到有人摆卖运动鞋,运动鞋放在用纸盒和鞋盒搭起的盒台,摆成一个阵势在路旁,好像是一对父女的坐在前方一辆大卡车后座,等待路过的行人买鞋。我走到现在,路上没几个人,会有人向他们买鞋吗?

去年底飞抵厦门,隔天一早迫不及待地开始“去乡”的路途。

通过电邮问新加坡同安会馆,知不知道“鸡母寿楼” 和“曾圆宫”。他们很快便回复我,“鸡母寿”他们知道,至于“楼”则应该是“刘”,“楼”和“刘”在福建话同音,也就是说在“鸡母寿”,应该有一个村子是全村人都姓刘的。至于“曾圆宫”应该是“曾圆间”,“间”和“宫”福建话发音差不多。“曾圆间”有可能是“鸡母寿”村里的一个房子。不过,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房子恐怕已经不在。

车来了,很满,座位也不多,只能站立着望着车上的线路图发呆,心里一直在想刚才售票员跟我说的站名。只好望着窗外,祈求能碰巧和幸运地给看到“朝元路”。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祖先的事,第一次知道祖籍所在,也第一次知道祖先和伯伯姑姑的名字。之前只听母亲说过,祖父在二战时被日本兵害死。父亲1937年在新加坡出生,这样算来,祖父来新加坡至少是80年前的事了。

大姑妈年纪大,身体一向硬朗。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曾是一名老师。可是大姑妈把纸条递给我之后不久便中风,一直昏迷躺在疗养院。

离开BRT站,我便要用自己的双脚丈量故乡的土地,寻找故乡的所在。

看到这名字,有一点欣喜。是的,总算没有白来,应该离开我要找的地方不远了。

沿着公交车行驶的大路走,每到一站便查公交车站牌,看看离目的地还有多远。走了几个站,看见前方的一个路牌上写着“盛之乡温泉”,还有一个箭头转向左前方,告诉我离此处三公里。果然,走在正确的路途上,我应该能找到故乡。

这可能只是这次“寻乡”的终点,谁知道以后呢?以后,或许会有更多的寻乡的可能。

朝元路是一条笔直的路,路越往北走越安静,行人也越走越稀少,越走越荒芜,两边的景物越来越少。

虽然不常说福建话,然而随着年纪越长,听到人家说福建话就越感到亲切,毕竟这似乎才是自己的母语,也是自己父亲,乃至于祖辈们的语言。

圭母岫?该不会就是“鸡母寿”吧?两者的名字非常接近,如果用福建话念应该一样。

虽然不时会在脑海中想着该不该去看一下,了解自己的祖辈住过的地方。可是,偶尔也会这样想,那至少是80年前的事,找得到找不到还说不定。一番反复思考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具体的行动,一直到去年中,心想或可以把厦门当成是下一个旅行地点,一边旅游一边“寻根”。

按路牌方向前进,过马路走到一个交通路口,正纳闷应该往哪里走,无意中发现这条马路竟然就是找了许久的“朝元路”!

第六感告诉我,“朝元路”和“圭母岫”在北方,下车后一路北走,希望沿途能找到一些线索。走了一段路后,有个派传单的小伙子向我派发传单,乘机问他,知道“朝元路”吗?他向我指了左前方。问他能走到吗?他说可能走不到,因为要左弯右拐的。尽管这样,心想只要朝这个方向走,应该可以抵达。

上面还写“地址是唐山妈讲的,不知道对不对”,下面就是我们家族的简单族谱,包括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以及诸位伯伯姑姑们的名字。“唐山妈”是我其中一个曾祖母。我有四个曾祖母,她排行第二,我的祖父是第一个曾祖母生的。

当知道自己是厦门人的时候已经20多岁了。然而对于厦门,我只知道新加坡有一条厦门街,英文叫做Amoy Street。那边有一个很出名的熟食中心,附近还有福建人建的天福宫。那一带据说是早期福建人居住的地方。

BRT一路向北,穿过隔着大陆和厦门岛的海峡,经过集美区,便是同安区。可是我一直站到最后第二个站“城南”站还未看到“朝元路”。根据看过的地图和对于距离的判断,觉得“故乡”应该比BRT的终点站更北、更远。到了“城南”站,很多人下车,我也下意识地跟着下车。

我一家家地看,到一家“沙县小吃”,决定走进去尝试。没想到坐下之际,便被一样东西给震撼住,店外矗立着一个“奎武岫”的路牌,我刚才进店未曾发觉,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奎武岫”!

应该是,总不会这么巧,两个名字这么接近,用福建话念都一样。

这是很重要的信息,于是上网找同安的地图,发现这家酒店就在一条叫“朝元路”的马路右边,更叫我惊喜的是,酒店的斜对面赫然是一个叫“圭母岫”的地名。

我虽然是福建人,因为家里不常说,因此福建话说得不好,然而外婆的福建话我还是听得懂的。虽然小时候只能听她说,无法对她说,因为外婆的耳朵很早便聋了,现在想起来,我们很多时候都是通过比手划脚来沟通的。

所谓故乡,应该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所以才有返乡之说。如果这个故乡你从未踏足过呢?

归途路上,在温泉酒店外面被一辆“摩的”截到,乘坐回BRT终点站,结束这次“寻乡”。

整个“去乡”路途漫漫,充满太多未知数。同安是厦门市六个区的一个,在厦门岛外的北部大陆,也是离开厦门市最远的区。从宾馆去同安最快的方法是乘搭高速公交车BRT。

我找到祖籍地了吗?不知道。或许“故乡”对我来说始终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地方。

再回到吃饭的那排店屋,发现后面有一个叫“隘头村”的村落。几乎把整个村子走完,回到店屋,好像没有地方可以走了。“朝元路”的尽头就在这里,再北是更多的未知。

上网寻找“鸡母寿楼”,不得要领。同样的,所谓“曾圆宫”,也没有任何资料。我想,毕竟祖父都已经离开这么久,地方已不存在或者地名早改了。

我找到祖籍地了吗?不知道。或许“故乡”对我来说始终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地方。如果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故乡是在南方的岛国啊!可是若论及我祖先的故乡,就有太多的可能性。事实上,至少80年了,物换星移,所谓“曾圆间”或“曾圆宫”或许早已被遗忘,同乡的人也可能早也迁居他乡。

乘搭BRT和乘搭地铁一样,年轻女售票员问我去哪里,我说同安。她说同安有好多个站,是哪一个。我说不知道,问她知道“朝元路”吗?她说对同安不熟,要不然你打电话问人吧。正愁不知道要打给谁问的时候,她给我一个热线号码。我再问她有没有线路图可以看。她指向我背后说原本是有的,可是这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遮盖了起来。没办法,只好离开售票台另想法子。

酒店占地相当大,走了好几分钟,终于把酒店抛在后头。此时前方出现一排店屋,店屋内售卖不同餐饮和小吃。此时应该是中午12点多,我竟走了三小时的路,决定吃饱了再找。

这么多伯伯姑姑中,大姑妈身为一家之长,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对小辈们也非常和蔼。我入小学的时候,她的孙子和我是同班同学,虽然他大我几个月,我却是他的长辈——表叔。当然,年纪小的我们自然不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都玩在一块儿,这些都是长大后才知道的。我们一直在小学同班了六年,到中学同校不同班,之后就分道扬镳。

我从小对籍贯并不特别关心。我去过中国很多地方,华北、华中,唯独福建所在的华南却从未踏足。也总认为福建人都是一样的,直到长大才知道原来福建在中国是一个大省,底下还有厦门、泉州、漳州、福州、莆田等。每个地方的“福建话”都不相同。

住厦门 曾圆宫 座墙后

人是不是应该都有故乡?什么是故乡?如果故乡是一个人出生的地方,那的确是人人都应该有故乡。然而,我很久以前就明白,所谓故乡,并不这么容易就解释得清。特别是那些祖辈曾经移居他乡的人,故乡是一件不容易说明白的事。

父亲在2001年去世。在处理父亲的后事时,才知道父亲祖籍同安。那时候没有把同安和厦门联想在一起。我知道新加坡的同安人很多,那时候也还没有想要更多地去了解厦门或同安。

福建省 同安 鸡母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