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时光的长廊,神思恍惚,交错的横街窄巷擦身而过的尽是陌生的景物。从竹脚巴刹正门出来,沿着实笼岗路徐徐独行,坐在五脚基凳子上打着花环花串的印度大叔已是人非,那间布置堂皇,一屋子排列整齐,银闪闪,亮晃晃,造型一致专卖印度同胞回乡必拧的铁皮箱的商店,以及那两间机器日夜不停“的的的”响,飘着浓烈令人呛鼻难耐,专门替人研磨香料的老店,如今店里店外摆的尽是琳琅满目的时装及时尚用品。骑楼里,小推车上堆叠着色泽诱人,油香四溢的炸面团;有虾,有青辣椒,有鱿鱼等等的印度“罗惹”摊子——买时总是捡最便宜的:五分钱一块炸面团,两角钱四块,淋上一大勺红艳艳的酱,就是一家人的开心晚餐,都消失在无情的岁月中。

3.礼物

5.美味“米暹”

有时,身上会偷偷留下五分或一角,就会从巴刹的后门走出来,理所当然地跑到巴刹外窄巷里的水沟旁,推着一辆小车的印度大叔那里。五分钱一个雪球,浇上红橙黄绿蓝锭紫,彩虹般颜色的糖水,捧在掌中边走边吸,冷飕飕甜滋滋直入喉头,还没回到家,雪球已成一手五颜六色的水,就是意犹未尽地猛舔死吸。若那天刚好大弟也跟着去,笑容可掬的大叔绝不吝啬地再送一小的。如若没买雪球,必到大榕树旁,老到没牙的炒粿伯那里买炒粿,一角钱一大包。看他炒时总是嘴开开,真担心他的口水流下来。

晚上,老爸回来,听到他跟老妈的对话:今天老李母送来一大盘“米暹”,小条们(年轻人)吃得连声叫好。后来才知道,老李母指的是建国总理的母亲李进坤夫人。

7.时光长廊

老爸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十几岁千里迢迢只身来新加坡投靠远房亲戚老叔。乡下有个70多岁的老祖母,还有叔伯堂兄弟一家子全靠他。为了糊口养家,他日日托着一篓豆干沿街叫卖,晚上寄宿老叔家厅角的一张帆布床,天天起早摸黑;如若哪天累极迟起,老叔一手把他揪起,一脚往他背后猛力一踢,立刻扑地不起,连哼也不敢哼一声。老爸把每天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统统交给老叔保管。据知当时存有几个铜板,哪知不久,日本人攻下新加坡,老叔把老爸辛苦积累的血汗钱,换成等数的香蕉币给他。老爸每每提起,总会用一句潮语:“有目哭无目汁。”(欲哭无泪)

自小喜爱吃人心果 ,说不上什么原因。带点粗糙的外皮,掰开后间隔分明,每开一瓣就有一颗黑黑的种子,边边有细白条,味道清甜带沙,但就是爱这种口感。时有惊喜:黑不溜秋的种子发了细白的长芽。随意丢在有泥土的地方,不久就长出一棵小幼苗。

还有,披着一条白色长纱笼,半裸肩,额头涂白,席地而坐,自信满满;提着一个鸟笼,里面养了一只绿鹦鹉,箱后插些孔雀羽毛的印度算命佬。路过他的摊子,他总爱叽叽咕咕,喃喃自语的说一大串的话。有时好奇驻足观看,见他抓起手中的扑克牌,故意把牌扬上扬下,再整整齐齐把牌铺在鸟笼前;口中念念有词后,打开鸟笼;鹦鹉大摇大摆走出笼子,东张西望一阵子后,煞有其事的在一堆牌中衔了一张,主人轻抚它的羽毛,再塞一粒瓜子在它的口中。鹦鹉心满意足,趾高气扬走进笼里。

老爸没受正规教育,到夜校进修,家中还存当时校长签发的一张小学毕业证书。老爸勤奋好学,重信用,慷慨且交游广阔,说得一口流利的马来话和些许印度话,赢得巴刹里同人的赞赏,曾被推举为竹脚巴刹联谊会的主席。

人会慢慢老去!竹脚巴刹,它承载着我们父女两代人厚实沉重的感情和记忆,却在刹那间从我们心中瞬间抽离,销声匿迹!淹没在滚滚历史洪流中。曾用青春绘成一张心之图,它像老树年轮,诚毅且固执地牢刻我心,时刻不停地出现在我的年环里。直到有一日,我再次想用我的双脚,丈量那踏过的岁月,竟错愕的发现,心之图开始变了样。那张用20年绘制的心图,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似曾相识的街道里,已变了模样。

上巴刹是我的任务也是课外活动。柴米油盐酱醋茶,看来除了头尾两项,其他家庭日常用品我都包办。读小一就开始上巴刹买菜,说起来令人惊讶,听起来是天方夜谭。那个年代,小小年纪就当家的女孩比比皆是。吾友十几岁,母亲早丧,她下面有六七个弟妹,老爸在杂货店打一份小工,从早站到晚。她一人身兼父母职,勤俭持家;不只服侍老爸,一群弟妹的吃喝拉撒睡样样照顾得妥妥贴贴,还能读书识字学手艺,毫无一句怨言。

6.一纸公文

到巴刹去,老爸会给我一块钱,买猪肝瘦肉后,良叔还会送些猪油猪骨之类,有时身上有多余的两三毛钱,还可买一包小虾回家。家中添小弟后,会到歪头伯那里买点“午鱼”,回家用装冬菜的陶罐,加把米和水,火炭慢慢熬,等香味四溢后,再滴点酱油;想想口水都会流半天,常常也只有站在一旁干吞口水的份,当然陶罐里的鱼骨剩粥就是舔一舔,那种滋味,也至今难忘。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老爸和几个亲戚凑了点钱,在巴刹里弄个卖菜摊位。每天清晨三四点到蔬菜批发处批菜,把菜载到巴刹后,去黄丢烂,洗泥去污。排列整齐时,已是五六点光景,开始一天的忙碌。

大弟小时候眉清目秀,人见人爱。有时也会跟我上巴刹。一天,带他到老爸的摊位去,这时,来了一个身材窈窕,举止优雅的马来女子。女子见大弟,得知是老爸的儿子,频频赞大弟长得漂亮。她转身向身后的男子低声说了几句话,男子离开后不久,回来时把手上的两块东西递给大弟。小心翼翼满心欢喜把它揣在怀中,急急赶回家,摆在桌上,姐弟俩傻乎乎笑咪咪地端详带回来的“礼物”。傍晚,老爸回来后一说,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礼物”叫巧克力。那位举止优雅,气质不凡的女子,是我国第一任总统尤索夫的夫人。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它走过辉煌岁月,见证时代的变迁,铁铮铮汉子般立于梧槽河畔,无惧地日日傲视来往的车辆,夜夜倾听梧槽河水不眠不休奔腾不止的低吟高唱;它搜尽南洋各种各样食材的佐料,还有浓郁得令人牵魂的咖喱香料,是想在厨房里大展拳脚的厨娘厨师们心仪梦寐之地。它咖喱香料的美名像旗帜般早早飘荡在那个年代的蔚蓝色天空。

是如常的一天,我到巴刹去,老爸带我到摊位后一张小桌子旁,那是他用餐的地方。只见桌上摆了只大铁盘,上边盖了一条白布;把白布掀开,只见整整齐齐铺了一排排剥了壳粉嫩色的小虾,下边是红艳艳,令人垂涎三尺的“米暹”。老爸夹了一小碗给我,那时还不怎么会吃辣,记得是吃得满头大汗,涕泪直流。高高兴兴回家后,急急向同屋共住的人炫耀吃后余味犹存的“米暹”美味。

竹脚巴刹是我除了上学外,常去的地方。方方正正的建筑物,四个大门面对四面八方熙来攘往的人群与车辆。每个门前有一片大空地,围绕起坚固白色凹形围墙,上边嵌上线条优美曲线细致的铁枝条;道道地地殖民地时期具有代表性的建筑物。雄伟的正门隔着实笼岗路与庄严的竹脚警察局(今日竹脚巴刹所在地)遥遥相对。

8.岁月悠悠

2.上巴刹

1.香料美名

心无悲戚!星辰运转,日月递进,我们无能为力阻挡文明的浩荡大军,唯有笔录,那是如我辈被有识之士唾弃不屑一顾的灵魂,还在执着,埋头书写着岛国模糊且消失的足迹。

心无悲戚!星辰运转,日月递进,我们无能为力阻挡文明的浩荡大军,急急亡命般往前奔去!唯有笔录,那是如我之辈被有识之士唾弃不屑一顾的灵魂,还在执着,顽固的埋头书写着岛国模糊且消失的足迹。希望似人心果般,即使是密密的果皮包裹着,也能偷偷地发芽,带来一点意外惊喜的叫嚣。

偶然的一天,买了几个水果后,无意间横过实龙岗路,钻进一座建筑物。再从后门出来时,迷糊地回头看着硬挺挺冷冰冰的建筑物,陌生得迷失方向。梧槽河,竹脚巴刹,是我熟悉的地方,如今站在此,茫然若失。在记忆深处,茫茫脑海中,何处?何地?毫无答案。

时光荏苒,岁月悠悠,一晃,蓦然回首就是四五十年光景,像投入水中的石子瞬间了无声息。竹脚巴刹这一个在童年就缕刻我心的地方,闭上眼睛也能如电影般在眼前出现。

时代洪流滚滚前行无止无休,为了让路,竹脚巴刹必须搬迁,摊贩们须另择他处营生。一年364天——除了年初一,日日年年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为了糊口,为了养家,老爸把少年把青春把一切都献给巴刹。让路搬迁的一纸公文,似一把利剑冷冽无情地捅向老爸。无法割舍摊贩们兄弟般的情谊及对巴刹的眷恋,难以愈合心灵的累累伤痕,蚕啃桑叶般一点一滴消蚀着他,加上朋友的背信忘义使他健康一泻千里。新愁旧伤,纷纷扰扰,一股脑儿排山倒海而来,让一向壮硕的老爸,一时间健康事业兵败如山倒,一病不起。53岁正当壮年的他,撒手离我们而去。

4.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