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学,老哥今天就教你们。”黑鸟摆出专业的样子:“第一鸡脚要洗干净。鸡爪缝的膜和去毛留下的蜡,一定要清除。那些蜡会苦,一定弄干净。清洗干净了要晾干,不干就用风扇打,要干透。炸的时候不要用镬,要用锅,要大一点深一点的。要有半锅油,油要够热,鸡脚倒进去,立即把锅盖盖上,五分钟后就可以把鸡脚捞上来,把油滤干,保证每一只鸡脚都漂漂亮亮‘蓬蓬起’。”

“有什么功夫?抓一把盐搓几下,把臭味洗掉就可以。”

真的死了?九妹和Cindy张大了嘴,发不出声。

“又什么事?”

黑鸟也有幽默的时候。

“八哥都告诉我了,我已经通知公司派技工下来。”

“那么就收档吧!”黑鸟认真地说:“你们看过大肠吧?”

“谢……”望着镜子里有些凌乱的头发,女生竟然呜咽起来。

“骗你有得赚?那些粪便是杀猪工人清理大肠里的粪便时,不小心沾上的。一定要把那些油完完全全去掉,不然就要吃猪粪。”黑鸟看大家有认真的听,继续说:“去掉了油,滴几滴醋,过水洗干净,然后,再反回来。”

“喂,老太婆,你嘴巴很臭。”

“哦。”还以为黑鸟搞鬼。“那就快点叫人来修啊!那些人等不及,到处都是尿。”

“要煸炒到什么程度?”

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为什么不能管理自己?不开心所以喝酒?还是,这就是现代女孩的生活……

他,终于做到了。这也算是一种福报吧?

“可以啊!滴几滴就够了。”

“为什么?”

清晨的组屋区,风平树静,行人稀稀落落。一只死去的鸟儿静静地躺在过道上,年轻的妈妈急忙牵着孩子绕道而过,孩子好奇地回头看,妈妈轻声地说:“别看,很恶心。”

“八哥不就是黑色的吗?”她得意的笑。八哥竟然不生气,喊他黑鸟,他居然也应了,所以“黑鸟”就代替了他的真名。

“不信就买几只鸡脚回去试试看,反正鸡脚很便宜。”

“Handicap toilet的锁头坏了。”

“一楼一号那两个用垃圾袋封起来的尿槽都不能用。”

“那个特朗普,家里一定是卖‘粿汁’的,整天都翻过来反过去。”

“那一个的洒水系统坏了。”

“老查某坐了八年轮椅,一切都不能自理,服侍她的人辛苦,她自己也辛苦,一直吵着能够早点死就好……我希望以后自己不要拖累孩子,要走立刻就走。”

鸟儿瞪着眼歪着头,一对黄色爪子朝天举着,像要抓住什么似的,被掏空的腹腔一片残红,血已干,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飘荡。这肯定是非自然死亡,究竟是野猫的杰作,还是老鼠的后期作业?为什么瞪着眼?是心有不甘?大概看多了科技验证的韩剧,九妹想到的竟然是小鸟的死因,好像也想做一回验尸官。她停住脚步,从包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提起鸟儿僵硬的脚,在过道弯角处,把尸体投进垃圾桶。轻声地说:“投胎做人去吧!”

“你用Handicap toilet。”

黑鸟说:“两个人起早摸黑磨了二三十年,是赚了一点钱,但是,老查某做到割脚筋割腰椎,花了20多千医药费后还要坐轮椅。”

“你很过分。”

“看到表面有点焦黄就可以了,然后再用盐搓洗。过水后感觉不黏手,大肠就洗好了。”

他说:“做小贩,白天在档口站十个钟头,回到家还要煮辣椒,洗大肠,煮大肠,卤猪肉,剥鸡蛋,拉里拉杂……两条腿从早站到晚,站到肿,站到青筋浮浮,工作一做完,人一倒在床上就像死去一样……”

“神经病。”老家伙是心理不平衡,还是欠骂?真是什么奇怪的人都有。

炸鸡脚是黑鸟从隔邻卖鸡脚面的阿嫂那里学来的,他卖“粿汁”,洗猪大肠才是专业。“洗猪大肠才真的考功夫。”

“小鸟是怎么死的?”

那把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把九妹喊作“酒没”的,只有黑脸supervisor。九妹头也不抬,漫应着说:“Supermarket有。”

“什么过分?我有说你吗?”

男厕里有四个尿槽,有两个用黑色垃圾袋封住。

“会不会死在家里?”

“唉!听你这么说都累,做起来更不用说。”

“我小罐的清洁剂用完了,大桶的又提不起,想叫他帮忙。”

“酒没了,去supermarket买。”

“黄色的,黏黏的,站三尺外都可以嗅到臭味,很恶心。”

八哥,你是好人,你这辈子辛苦了,现在眼睛眯眯的走了,下辈子投胎可要张大眼睛,要出生在富贵人家家里,就可以翘起脚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用七老八十还要给人家洗厕所。

“肠一反过来,就是银白色的光滑的外壁,外壁上没有黏糊糊的黏液,却附有白色猪油,那些猪油常常会沾上一些黑点,那是猪粪。”

九妹抓住Cindy的手,两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走向电梯的走廊竟然变得如此漫长,两个丧魂落魄的女人依靠着艰难地拖着腿走着。

“我说你什么了?出去!”

“这倒是。反猪肠的功夫还要慢慢摸索才会反得快。”

“啐!乌鸦嘴,就算要臭也要好几天才臭。”

“当然不是。”黑鸟顿一顿说:“我们看到的黄色的表面,其实是大肠的内壁。洗大肠,除了清洗黄色这一面,还要把大肠外壁反出来。”

黑脸黑鸟都黑到一块了。

“就像反衣服那样。”

“What?”

“我嘴巴臭关你什么事,尿了就快点出去,不要妨碍我工作。”

“说得好像是真的。”

“死了会发臭,你有嗅到臭味吗?”

“谢谢。”

“怎么不叫人来修?”九妹打开一个来看,很清洁啊!水冲进去,也很快就流走了,是哪里坏了?

“尿不出就出去,谁要看你?”

“出国也应该通知一声。”

“你这样反来反去,头都让你反昏掉了。”

“大肠再反过来,就是内壁向外。这时就要把大肠放进热镬里干煸,把肠壁黏膜煸炒掉。”

“我看过了,角头那个没堵,为什么不能用?”

“工人今天下午会来。”

“那么,两天你就关门。”

“酒没!”

“你会炸鸡脚?”

“他搬家了?”九妹走上前去问。

“安迪,对不起。”女生仔细洗手,低声道歉。

两天没上班,也没打电话请假,黑鸟去了哪里?住与黑鸟隔几座的祥嫂说:“昨天去敲他的门,没人应。可能是出国了。”

“酒没。”

她是九妹,他偏偏就叫八哥,人家还以为他是她哥哥,于是,她管叫他作“黑鸟”。

年轻女生刚进去,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放炮声,传出的恶臭里有浓郁的酒精味道。年轻人昨夜酒喝多了。九妹翻出空气清新剂,上下四周喷洒一圈。

中午吃鸡脚面的时候,黑鸟摇摇头说:“鸡脚炸的功夫不够,没炸透。”

“昨晚他儿子回来看他,发现他倒在冲凉房地上,身体已经僵硬了,还有点味道,好像已经死了两三天。”

家里那个老男人还好,虽然懒一点,放工回去就抱住电视,家务一点都不碰。说他,就说家务是女人做的;骂他,他不还嘴,就给你一个白痴的笑。每天的早餐就是两片面包一个蛋一杯咖啡,几十年如一日,从来不说腻。

公司为了省钱,订购的清洁剂都是20公升装的,工人使用时,都要自己改装进小罐里。20公斤,不是普通的重,要提起来倒进小罐里,还真要有点力气才行。她每次都叫黑鸟帮忙,黑鸟也从来没拒绝,随传随到。他调去一楼之后,不时还主动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你慢慢来,补了妆才出去。”

“你去用楼下的。”

“我没说错吧!不就是这样?”

“安迪,我很急,可以让我用厕所吗?”

“死了。”

“你刚刚就说……”

“这两天好像没见到他,你有什么要帮忙的?”

九妹把推车摆斜,让老先生进来。

走过垃圾桶前,九妹望了垃圾桶一眼,想起那只瞪着眼歪着头,一对黄爪朝天,腹腔被掏空的死鸟……

在地铁站加巴士转换站的商场当厕所清洁工也不轻松,九妹在女厕前竖起“清理中”的牌子,把推车横在入口处。

“神经病。”一定是黑鸟不让人用,他就省工,不用洗;再检查第二个,那倒是真的堵住了,得立即报告,叫人来修啊!四个尿槽只剩两个可以用,难怪墙角也有尿液,一定是憋不住等不及的老男人做的好事。黑鸟啊~黑鸟,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楼是地铁站巴士转换站的通道,人来人往一刻也不停息,使用厕所的人最多,清洁工作最难做。

黑脸知道她又在说怪话,陪着笑脸说:“八哥安格今天没来,一楼一号你去帮忙洗,Cindy去洗二号。 ”

“看来你也不懂。”

九妹一边用力刷地板,一边嘟哝着:“墙没抹,马桶没洗,地板没刷,到处是尿味。不懂做什么工作,这死黑鸟……”

黑鸟没上班的事,九妹跟家里男人说了,男人应:“工作这么认真的人,不来上班又没通知,一定有事。你下了班就跟同事一起去看看他。”

“为什么是黑鸟?”

“左手右手,断了一只,生意就没法做下去;老查某坐了八年轮椅,跑了八年医院,人死了,钱也花完了。”

“要放醋吗?”

“所以,吃猪肠的时候,不要嫌人家卖得贵,人家是要下苦功的。”

“对!所以洗大肠要讲究。大肠买回来,要先过一下清水,把一些黏液洗掉,再抓一把盐大力的搓揉,好像搓衣服那样,把更多的黏液搓掉。”

把八哥叫作黑鸟并没有恶意,因为他是八哥。八哥人好,有张温柔的脸,说话慢条斯理,据说以前在咖啡店卖“粿汁”。

“小妹妹不要喝太多酒,很伤身的。”

“安娣,我很急,可以让我用厕所吗?”

“你站在那里,我尿不出。”

“我憋不住了。”

“我这里有一罐,你先拿去用。”

九妹在男厕前竖起“清理中”的牌子,把推车横在入口处。

“ 鸡脚要炸得透炸得好吃,是有点秘诀,只是,说破了就不值钱。”

黑鸟的邻居看到Cindy敲门,隔着铁门说:“不在了。”

“真的吗?好恶心。”

“Handicap toilet的锁头坏了,也要修理。”

“怎么知道!”

“Cindy!你有看见黑鸟吗?”

“小贩档口没门好关。”

“哦,他家是开连锁店的,他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反得很快。我们用手,他用嘴就行。”

“生意也停了?”

“怎么反?”

九妹把推车摆斜,让那年轻女生进来,顺手抓了一把厕纸,说:“你用最里头那间,我洗清了。”

唉,那是旧时代没书读的女人的生活!

老男人心有不甘,看到九妹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再说下去,悻悻然地出去。

老男人有很多种,家里那个是一种,刚才那个是另外一种,黑鸟是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