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找出青年书局出版的痖弦专辑《于无声处》,看看诗人自己怎么說。在《抒情与咏史》一文中,我看到了他的答案。诗人告诉我们,现代性“是今天,也是最古老的古代;是明天,也是世界之初。“如果一个诗人时常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就一定知道他该写怎样的诗。”
那晚从影场出来,宝蓝夜色下两人一路聊着,还有诗人“作伴”:诗句里的意象,意象涵摄的岁月,岁月远去的童年,童年的影子在诗行里探出头来……最难述说的,是一首诗带给人的感受吧。你要怎么形容,钻进时空流连又瞬间回到当下的恍惚?还有,那种好玩的醉,悲哀的醉,不知身在何处的醉?
记得《岛屿II》放映的那两天,思绪被影片里的文学家牵引着,白先勇的姹紫嫣红情怀,刘以鬯在沪星港的足迹,西西笔下的童年花墟,洛夫的飞扬与沉潜,还有朋友遍及四海的也斯,林文月与家人紧握着的手。他们当中,痖弦倒是另一个调子,一个成日乐呵呵的老先生,来一句自嘲,加一段评说,总见他不愠不火,恰到好处。而且无论他走到哪儿,老哥儿们都铁铁的。
出门上班,从书架上取出这本洪范小诗集,在地铁上再读两页。
因此,“好诗,永远是生活的牧歌,历史的预言。”
痖弦的声线真是好听,画外音是他,读诗也是他,响亮中衬着低沉的磁音,抑扬里带着音乐的韵脚,还夹点调皮,含些幽默。不过,如果你听得仔细,诗句中会听出悲凉的弦音:
数次搬家,书架上这套洪范小书再也凑不全,惟有一本常留视线之内。那是痖弦小诗集《如歌的行板》,名字取自同名诗歌。今年六月在岛国首映的《他们在岛屿写作II》中,“痖弦篇”也用了同样名字。
笔心:你要怎么形容,钻进时空流连又瞬间回到当下的恍惚?还有,那种好玩的醉,悲哀的醉,不知身在何处的醉?——章星虹
小调儿那个唱,莲花儿那个落。小调起落之间,一群穿着破洞芒鞋,拿着破旧瓦钵的乞丐正走过来,眼里牙缝中满是饥饿;
他是否在告诉我们,在现代抒情与现实观照之间,其实有个相容的中间所在?
一串红玉米在屋檐下,挂着,风中传递出整个北方的忧郁。镜头前,痖弦慨叹道:诗中那句“我的南方出生的女儿也不懂得”,说的是不仅是我女儿,而是她那整整一代人啊!
在上世纪初长期缺盐的中国北方,二嬷嬷成日喊着“盐呀,盐呀!”那个年代北方百姓的苦难,就连专写穷苦人生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没见过;
这声慨叹,如洪钟击鸣,惊搅起心里一个久存疑问:有人说,现代抒情与现实观照互不相容,一个只管抒情,一个只认史实。这里,痖弦却动用诸多灵动的诗歌意象,跟女儿说着自己曾见过的苦难,字里行间既有现代抒情的飞扬,也有现实观照的踏实。
台湾洪范书店在1996年出过一套“随身读”,选出20名作家诗人的精华作品,每人一册。“随身读”只有手掌般大,不到60页,放在口袋里有空读两页,因此也叫“口袋书”。旅行到日本,书店里常能见这类小而精的文学小册子,可惜如今华文书店里不大见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