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桶轮椅四轮滑溜,老妇一不留神,给带着狂跑,把持不住,羸弱身躯向前扑,额头撞了个大包,红肿了两眼,乍看像极红蚂蚁的头。不碍事,三两天就好,凡事乐观。只是不可让他知道,不可增添他的内疚感!老妇特选一条艳丽的头巾,又扑了红粉。她一向爱打扮,略施伎俩就掩饰过去。

一顿饭给许多琐碎事打断:一个痰罐、一壶尿、一条面巾、一杯水、擦把脸,抹抹身……事事紧张火急轮番不歇不休。病人脑中的秒针跑得特别快,而耐心却特别差。在他意识中,一秒钟好比一分钟那么久,久、久、久!唉,为什么还不拿来!

这规律,配合咬嚼食物的节奏,好像腿脚的举止和牙齿的开合是经过军训,严谨不得有误地操行着,发出和谐而具挑战性的韵律。韵律的谐调,听在耳中,慌在心里。她想笑,但也想哭。它摧残着脑神经。和谐地合奏,理应令人觉得愉悦,但紧随着是无穷尽的挑战,令人慌张。持久旷日连月经年心力交瘁伺候老伴,恨不得自己也躺在病榻,百虑俱息,安然长眠。

咳咳咳、咳咳咳……又是急促令人心惧的规律谐奏,是韵律,富感染性,传染性的韵律。此起彼伏,节奏有序不误,和吧嗒吧嗒协奏着。85岁的老妇服侍着91岁的老夫,双双感染肺炎。咳咳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几乎窒息的猛咳,咳得心房狂震,眼泪直流,喉咙沙哑,手脚蜷缩!徒具庞大身躯禁不住肉眼看不见的病毒耍弄,长期慢性病缠身再也经不起外袭,竟牵引哮喘;肠瘘恶化病变而致尿屎失禁,生命垂危。

人生如此,如此人生。

生活中吧嗒吧嗒和咳咳咳继续协奏着,可是节奏却由Allegro变成Andante。

开开心心准备一托盘饮食却端不起。为要平衡,身子尽力后仰,竟失了重心倒地,黏黏糊糊泼了满脸满襟,像仰卧的甲虫爬不起。幸好骨头硬,不像许多老人,一跌呜呼。虽庆幸还是小事一桩,可腰腿一步一痛一歪一拐。为了转移老伴的注意力,索性扭起秧歌舞。泪水又酸又咸自己尝,带笑和老伴谈起幼时在广场初学秧歌舞的趣事,让他沉湎于童年的美好回忆。老伴双眼噙满晶莹的泪光,分不清是欢乐还是心酸?时光欺人呀!才一晃就快一世纪!他想从皱纹中挤出笑容,却气急呛得直咳嗽,顿时像传染病,挑起老妇成串的谐奏:咳咳咳、咳咳咳。恩爱夫妻,同心同德,也要同病相怜!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规律而急促的脚步声,分秒必争,连走带跑。恨不得一天48小时,每小时120分钟;恨不得长四条腿、四只手,着上飞轮鞋子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