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父母兄弟,是夫妻孩子。而家这个传统架构之上,又涵盖着更庞大的地理概念,称之为国家。但国家对如我这样的人而言,实际上是缺失的。因此这十来年,我一直生活在尴尬的境地。我跟新加坡人解释着我是缅甸人,我跟中国人解释着我是缅甸人,跟美国人解释我是缅甸人,最后,我得跟缅甸人解释我是缅甸人。我不怕解释,只不过这会让人在过程中陷入沉思。而没有一个属于缅甸人的身份证,让我发现了更巨大的问题:我好像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我,属于哪里呢?我只得开始假设自己拥有真正缅甸民族的面孔,或者傈僳,印度,新加坡人,西方人,非洲人,或者中国人那样的面孔。因为至少我有一个国家光明正大地印在面孔上。那是幸运的,那是幸福的。

好像是三美金,我买下来了,但他还是以为我来自韩国。我在长廊走着,都是卖画的,人们都向我兜售,他们用英语,用韩语,用日语。有一两个妇女手上拿着合拢的伞走过,他们却不问我。

某些缅文报纸统称华人华侨是殖民者,当我读到时会感到复杂和不愉快,会想起逃难的祖父、吃大锅饭的外婆、父亲的坟墓,和我穿纱笼涂木粉,吃饭用筷子,读中缅两个学校的情景。那是复杂的,好像被抛弃自己的母亲骂了一样。

我会因为无辜死亡于战乱的孩子哭泣;会因村里人们此刻居住在设有层层关卡路障的境地而彻夜难眠;我还同情罗兴亚难民;关心缅甸局势,痛恨草菅人命,也有回国赴死的勇气。只是,当我认真地在讨好这个国家的时候,这个国家却已经支离破碎。

中国人见惯了中国人,所以他们知道我不是中国人。在深圳,甚至到云南,也一样。云南的云南语我能听懂一二句。倒是边境地区,和我说的是一样了。那里的人多是中缅两国做生意或两头有家的。除了边境,其他地方的人又说我是外地人。其实,我是外国人。

有一天我在仰光翁山市场闲逛,看见一幅油画。一个草烟夹在操劳的指间的老妇女,戴着头巾,着服深蓝,看起来像个困苦的少数民族。我认真看着的时候,画家放下画具与我说话。他说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