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巧，我在主办方乌克兰非政府组织媒体机构“公益新闻实验室”（Public Interest Journalism Lab，简称PIJL）安排的公开讲座上，结识当地独立东亚专家普拉克西延科（Nataliya Plaksiyenko-Butyrska）。她说，她读了李光耀的书受到启发，尔后走上研究亚洲国家发展的道路，她把那本书的封面电邮给我，果然是同一本书。
贪腐也是敌国的武器
1991年乌克兰脱离苏联独立后，寡头们以低价收购大量国有资产，包括仓促被私有化的矿场、工厂、铁路和农业机构。他们为累积更多财富而掌控媒体、拉拢政府机关，甚至直接影响国会，成为乌克兰腐败的根本原因。
普拉克西延科说：“许多乌克兰人认为，如果我们的政府能效仿李光耀打击腐败的政策，乌克兰将取得巨大成功。”
这场仗对乌克兰如果有任何正面意义，就是给反腐带来意想不到的机会之窗。凯伦纽克说，很多西方媒体称赞泽连斯基在关键时刻发挥领导力，带领民众应对危机并加大反腐力度，这只是部分事实，更重要的是，民间呼声正在督促总统推动改革。
她说：“这在10年前是无法想象的。我们的打贪进度虽然缓慢，但已大步跨前。”
以我国已故建国总理李光耀照片作为封面的书籍，摆在基辅街头转角的书店橱窗。翻译告诉我，书名就叫《从第三世界到第一世界》。
战争爆发后，有80多名乌克兰寡头集体出逃。PIJL创办人古门约克（Nataliya Gumenyuk）说：“头几个月我们都在看，俄罗斯人打来了，是些什么人逃跑，果然偷窃者跑了。”
距离新加坡约9000公里之遥的乌克兰首都基辅街头，我竟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李光耀。
“贪腐杀人。” 乌克兰反腐败行动中心执行官凯伦纽克（Daria Kaleniuk）告诉亚洲记者团。她说，乌克兰人过去不知道贪腐能夺命，战争爆发后大家明白了。
她说，克里姆林宫多年来利用金钱对乌克兰进行渗透，收买乌克兰政客充当普京的傀儡，达到控制乌克兰的目的。
例如，乌克兰前反对党领导人梅德韦丘克就被指控收受俄罗斯钱财，资助三个电视频道，散播“西方是坏的，北约是疯狂的”等克里姆林宫的叙事。梅德韦丘克在战争爆发后被捕，去年9月在俄乌换囚中获释。2013年因政治危机而逃往莫斯科的亲俄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在位期间的官邸装潢极尽奢华，被民众诟病为“贪腐博物馆”。亚努科维奇及其亲信更被指，涉嫌从国家预算中侵吞1994亿乌克兰格里夫纳（约70亿新元）巨款。
战争把一些寡头吓走，留下来的也难发挥巨大政治影响力，因为他们把持的乌东和乌南大量工业资产在战争中被毁。
眼下乌克兰正在两线作战：抗俄与反腐，在反腐战线上要对抗的是根深蒂固的系统性腐败问题。
国家的钱被贪官吸走、寡头卷走，如果这些钱都能用在添购精良武器和壮大军队，乌军死伤人员就能减少。根据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今年展开的民意调查，乌克兰人认为腐败是国家面对的第二严重问题，仅次于俄罗斯入侵。
我用谷歌翻译跟书店店员沟通，他告诉我，《从第三世界到第一世界》2018年在乌克兰发行，在书店销售榜排在前50名。普拉克西延科也说，这本书在乌克兰颇受欢迎，新加坡是个鲜明例子，说明小国只要管理得当，也能从第三世界跃升第一世界。
她说：“我们都知道了，贪腐杀人。泽连斯基不能不听民众的声音，否则他将失去政权。所以，他的行动实际上是反映社会氛围及回应民众期盼。”
在俄乌战争陷入持久战之际，《联合早报》记者走访乌克兰多个城市，以文字和视频探究俄乌战争的现况，从第一现场了解战火中的乌克兰人生活。《再探乌克兰战争之谜》系列共六篇手记，首两篇开放阅读，后四篇为订户专享内容。
反腐可激励民心、鼓舞士气，寡头势力也在战乱中被削弱。乌克兰政府在战前受制于寡头，战时则受制于民间舆论与西方，战火中逼出的社会觉醒与反腐勇气，是这一役带来的又一重要改变。
（乌克兰手记六之三）
凯伦纽克说，乌克兰自2014年“尊严革命”之后已加大打贪力度，包括最高法院院长被捕、记者曝光国防部涉嫌贪污丑闻、官员财产公示和政府采购系统电子化。去年8月，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宣布开除所有负责征兵工作的地区官员，他们涉嫌收受贿赂，让青年男子以健康为由逃避兵役。
“贪污是普京（对付乌克兰）的武器。”凯伦纽克把乌克兰官场贪腐的另一源头指向俄罗斯。
“东部和东南部最先被俄军占领或炮轰，当地人完全改变过去把俄罗斯当兄弟的看法。他们明白唯有加入欧盟和北约才能保障安全。至于那些对俄罗斯死心塌地的人，他们早跑到俄罗斯去了。”
乌克兰国家反腐败局副局长斯塔罗杜布谢夫（Olexandr Starodubtsev）则希望乌克兰能在军事和反腐之战都传捷报，并摆脱前苏联时期以惩罚为主的公务员管理制度。他主张打造新文化新思维，通过健全的公民社会监督政府，遏制官场贪污腐败。
斯塔罗杜布谢夫乐观评估，战争将加速乌克兰政府改革，并推动社会往西方式的公民社会发展。他说，很多乌克兰东部和东南部地区民众对俄罗斯有难以割舍的情感连接，但战争改变了他们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家人或好友在战壕里战斗，也几乎每个人都有非常亲近的人死去。我们知道，如果这些人是在国家不腐败的情况下坚守岗位，他们可能还活着。”
乌克兰的贪腐问题也引起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关注。美国网媒“政治”（Politico）称，有机密文件显示，拜登政府对乌克兰贪腐问题的担忧，远超台面上公开承认的程度，并警告基辅解决内部贪腐问题刻不容缓，否则可能影响西方阵营支持乌克兰抗俄的意愿。同个时候，欧盟也指出，解决腐败问题是乌克兰加入欧盟的必要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