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看到音乐家在舞台上光鲜亮眼的一面,鲜少关注他们的健康与安全课题。随着人们对文化艺术的注重,越来越多孩子开始学习乐器,甚至走向专业,据《新加坡文化统计报告》2011至2016年间,本地每年有超过千人报读音乐文凭与学士学位,所以应当及早学习如何保护自己。
为什么这么拼?
2008年梁永顺回国加入新加坡华乐团,工作后他碰上另一个问题:弹弓指(trigger finger),症状是充血、疼痛,必须马上接受治疗,包括超音波治疗。医生告诉梁永顺,他可能是因为一直重复同个动作,导致弹弓指。肿痛期间,他完全无法拉琴,要两三个月才康复。
演奏时情不自禁,那么就要在触碰琴键之前,做好准备。
物理治疗师:大部分乐手都有疼痛问题
梁永顺自言学胡琴起步慢,在服完兵役后才到中国中央音乐学院学习二胡,同学大都比他年轻六七岁,且从小接受专业训练。梁永顺为了迎头赶上,只好加倍练习,结果大一时期,他的肩膀至后脑勺的肌肉时常抽筋,痛得他无法拉琴。情况越来越严重,直到经人介绍,找到一名有名的跌打大夫:
郭勇德:订做专用耳塞
乐团驻团指挥郭勇德也有面对职业伤害问题。今年10月,50岁的郭勇德重拾鼓棒,举办音乐会回顾自己的鼓艺生涯,演出尾声他在台上透露,他的手曾受伤,常麻痹和紧绷,但他还是坚持完成演出。
中国钢琴家郎朗原订上个月底到新加坡演出,碍于左肩肌腱炎,独奏会取消,至于新加坡交响乐团的协奏曲演出,则由俄罗斯钢琴名家布朗夫曼(Yefim Bronfman)替代。
冼思恩在刚过去的夏天与一位钢琴家合作,对方因先天病症,有一套练习方法。他们相处时讨论如何善用手臂的力量,以乐段来思考技巧,宏观而不是钻一个个音符的牛角尖。
他听从医生建议改变演奏姿势,学会在练习与演出前做伸展运动。
后来陈伟信到美国西北大学修读硕博,校方刚好有听力测试,他好奇就去检测,没想到结果显示,他的左耳听力已经受损。这是小提琴与中提琴手常见的问题,因为左耳贴近琴箱,影响听力。
她引述2015年一份针对捷克国内音乐学院学生的医学报告,大部分乐手面对背部疼痛问题,其次是手腕、脊椎、手指和肩膀部位。另一份2009年针对美国330家音乐学院的报告则指出,所有打击乐学生都有疼痛问题,其他钢琴、弦乐、木管、铜管学生,超过八成承受不同程度的疼痛折磨。
冼思恩:触碰琴键前做好准备
中国钢琴家郎朗上月因伤取消来新独奏会。我们总看到音乐家在舞台上光鲜亮眼的一面,鲜少关注他们的健康与安全课题。身体是乐器的延伸,对演奏家来说,保护身体就是保护自己的音乐生涯。
郭勇德倒非常保护耳朵,打击乐声响很大,他订做音乐家专用耳塞,彩排时戴上。
她说,感觉不对,就该停止。最重要的是,要了解自己为什么疼痛,找出是哪个姿势哪种状态导致。
这次受访的音乐家都提到,保护身体的观念必须从小培养,他们当中就有不少人因过度练习与错误姿势,在音乐生涯的初期遭遇伤痛。
为什么会这么做?郭勇德笑说:“女朋友很担心,她看了一篇美国新闻网站关于音乐家听力影响的研究报道,提醒我,等到老了才发现就太迟了。”
新加坡交响乐团中提琴演奏家陈伟信,1997年赴美国伊士曼音乐学院深造的第三个月就弄伤左手,尾指到前臂感觉整条筋都在发疼,根本没法演奏。
梁永顺:改变生活
演奏时,姿势很重要,可是即便姿势正确,过度操用身体也会导致伤痛。吴丽燕说,尤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肌肉容易紧绷,精神压力大,千万不能练琴。
吴丽燕通常以Feldenkrais身体调节律动法帮助患者改变姿势、运用肌肉的方式。
其实郎朗今年初就宣告受伤,导火线据说是在身体状态不好的情况下练习拉威尔《左手协奏曲》,郎朗后来也说是操劳过度,预计明年夏天才会复出。这不禁让我们想起几乎因肌张力障碍(focal dystonia)断送音乐生涯的费莱舍(Leon Fleisher),以及因肩膀伤痛而休息一年的小提琴家文格洛夫(Maxim Vengerov)。
这次记者请她再谈职业伤害问题时,人在伦敦准备博士课程的她回信说:“我们音乐家仰赖身体,一如职业运动员。但我发现,舆论常探讨如何帮助运动员照顾身体,忽略了音乐家。”
她说:“在碰触琴键之前如何在脑中组织音乐,能让我们打赢这场仗。”
只要声量大,不管是机器发出的声响或是交响音乐,不管频率高或低,长期暴露在高分贝环境里,一定会影响听力。
最严重的伤痛之一肌张力障碍,会造成音乐家手指不听使唤。吴丽燕说,这是脑神经受损所致,无法协调,原因是过劳。这种障碍虽然少见,但这三年里她看了15个患者,多数是学钢琴的,往往右手出问题,最年轻的才13岁。
吴丽燕也发现音乐学院学生往往忙于课业忽略了姿势的调整,也不懂得如何休息,练琴后马上滑手机,双手肌肉完全没能放松。他们也不善于安排时间,考试前突然增加练习量,身体马上出问题,其实应该循序渐进。
陈伟信说:“我记得8月上学,11月就受伤。每天早上6点到琴房练琴,接着上课,快快吃了午餐又参加乐团排练,每天十几个小时,挥霍青春。”
新加坡华乐团胡琴演奏家梁永顺也曾练习过度导致严重的颈肩与手指伤痛。
听力专家:音乐界缺乏保护听觉自觉
梁永顺的同事笙演奏家钟之岳也因长时间捧着乐器,造成右肩不适。钟之岳说,这种伤害是潜移默化的,一天天累积,现在他准备向专科医生求助。
《联合早报》邀请本地音乐家谈音乐家的职业伤害问题,也请教相关专家如何预防与治疗。
陈伟信:了解身体极限
他说:“刚开始特别辛苦,感觉好像不会拉琴了。至于伸展什么的,从来没人教过我。”
陈文海有个病人是钢琴老师,听力已经严重退化,但仍能教学。他说:“我问他怎样教琴?他说,靠眼睛看。”
“一个技巧搞不好,练十分钟,不行,先搁着练别的,之后再来,练十分钟,不行,再搁下,不能拼命练一个东西。此外也要热身,热身不是随便弹几个音阶练习,可以爬楼梯或快步走。演奏时也要学会如何放松身体。”
去年起,本报《艺苑》版开辟“艺身”系列,邀请艺术家谈身体。接受记者访问的音乐家有新加坡交响乐团小提琴“固定席”演奏家曾勇涵、男中音吴翰卫、爵士长笛演奏家许凯翔、作曲家陈长毅与钢琴家冼思恩,他们在受访时都曾谈及演奏/唱时,身体所承受的压力,如何用不同的身体部位帮助演奏/唱,达到他们想要的音乐表现。
练习与演出后的肌肉酸痛在所难免,冼思恩也非常清楚她在精神紧绷时,身体的各种反应,但往往身体会无意识地更使劲去对抗,而非放松,没办法从更宏观的态度去审视问题。
如果出现疼痛,她建议用热敷的方式缓解。若要寻找按摩师,必须找到能了解问题症结者,不然弄巧反拙。
学生不懂得如何休息
陈伟信向中西医求助,也决心改变生活习惯,学会聆听身体的声音,了解身体的极限,适当休息。他也注意饮食,不吃生冷食物,多运动,照顾健康。
身体即是乐器的延伸,对演奏家来说,保护身体就是保护自己的音乐生涯。
陈伟信这才意识到保护耳朵的重要,排练时都戴上耳塞。
她说,吹管乐手还有嘴唇肌肉损伤风险。此外,乐手看谱子久了,脖子会不经意前倾。手臂一旦发生肌腱炎,须花很长时间康复,除了疼痛,还可能造成肌肉撕裂或五十肩。
陈伟信说,当年父母不赞成他读音乐,在新加坡没有练琴的环境,一个人到美国,感受到那自由氛围,想怎么练就怎么练,结果欲速不达。
冼思恩当时说,演奏钢琴时压力会来到下颚,连带拉紧颈部和背部肌肉,加上个人坏习惯,演奏时会不自觉耸起右肩,或是精神压力造成,相当影响音乐表现。
听力受损也可能导致耳鸣,造成困扰。耳鸣往往由噪音引起,而且无法根治,只能靠自身克服(习惯它,与耳鸣共生),若太严重,则须借助仪器淡化耳鸣的影响。
音乐家保护听力的最好方式,陈文海认为还是耳塞,美国有专门为音乐家设计的耳塞,内置声音滤网,在不影响音乐表现的情况下,保护听力。
郭勇德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是如何弄伤,只记得有一次演奏时发现手突然没力,硬撑下去,结果从手指到肩膀都不舒服,只好找医师针灸,也做复健,不过一直没能根治。
这些职业伤害让梁永顺意识到健康的重要,他也开始在意体重。他的体重曾达120公斤,对膝盖造成很大压力。他决定改变生活,调整饮食,每周上健身房两三次,现在终于把体重控制在85公斤,人也比较精神,演奏时也更集中。
演奏的姿势决定一切。身体会发出信号,不过意识到是一回事,下决心去改变,却不容易。
吴丽燕从小学习钢琴和大提琴,没能修读音乐,但成为物理治疗师后,开始为音乐家服务,帮助受职业伤痛的音乐家。
The Hearing Specialist首席听力学家陈文海指出,音乐家每天长时间训练,加上彩排和演出,但音乐界不像其他工业,在保护听觉上缺乏自觉。他说,卫生部明文指出,工作环境声量若达85分贝,工作不得超过8小时,之后每上升3个分贝,时间就必须减半,到了91分贝只能呆两小时。
“孙大夫是道士,在庙里行医。我去的时候,前面有四五个人排队,孙大夫看了我一眼,马上让我插队,说我情况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