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徽州茶乡世家的胡适,通过茶会来约红颜知己韦莲司,同住的法国教员为之惊讶。不少文人夫妇在一杯茶的约会里定情。梁实秋与程季淑在冬天大风雪里,躲在北京中山公园的四宜轩茶馆互相告白。在成都茶馆中长大的巴金和夫人萧珊也是喝茶喝出感情。萧珊是泡茶高手,汪曾祺记下第一次喝功夫茶的深刻印象——萧珊表演了濯器、炽炭、注水、淋壶、筛茶,“这茶太酽了,只能喝三小杯。”巴金喝过制壶名家许四海用紫砂壶具按潮汕法冲泡台湾友人送的崠顶乌龙,一股清香飘出,巴金连喝了好几盅,说:“没想到这茶还真听许大师的话,说香就香了。”
周作人的《五十自寿打油诗》,让“且到寒窗吃苦茶”成为他的标签,引来蔡元培、胡适、刘半农等唱和,引发口水战。人家喝茶喝出和气,像周作人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偏偏鲁迅在茶会里生出很多怒气,与人争吵闹翻。
一般人喝茶喝出清远,郁达夫喝茶喝出性欲,前所未有。
老郁在以桂花著名的满觉陇倒闻不着桂花香,反而觉得翁家山的茶里触鼻的桂花香气可爱得很,浓艳得如同做梦似地,笑说:“我,我闻了,似乎要起性欲冲动的样子。”翁则生说:“这茶叶里的还是第一次开的早桂,现在在开的迟桂花,才有味哩!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
他人喝茶喝出清远,郁达夫喝茶喝出性欲,前所未有。老郁与则生妹妹爬五云山时,为“发育完全的身体的曲线”迷倒,后将这份欲望转为兄妹情。当时患肺病的郁达夫从上海到杭州疗养,与杭州人王映霞喝茶谈恋爱。巴金1983年来到杭州,喝着龙井闻着桂花香,叹:“这就是郁达夫《迟桂花》写到的场景啊。”
根据《民国茶范》(周重林、李明著,2017),研究者以许广平遗作——独幕剧《魔崇》揣测鲁迅有“事后茶、茶后烟”的习惯,在北京的大冬天穿单裤抑制性欲。林语堂更生猛,让笔下的牡丹在富春江畔的桐庐喝茶滚床单一气呵成。
喝茶联想到美女,林语堂有“三泡说”:一泡如幼女,二泡如女郎,三泡为少妇。明人冯开之事茶亲力亲为,说泡茶如美人,如古法书画,岂宜落他人手?而王世贞的《题美人捧茶》可谓借茶意淫——“饮时须索先尝,添取樱桃味”。
丰子恺画了不少茶画,饱含诗意情怀。他画了“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与三位好友,小院闲坐,品茗闲话,且留一个位置与小院盛开的梅花的雅事;“愿松间明月长如此”的夫妇悠然相对而坐的平静生活;“小灶灯前自煮茶”仿佛闻到茶香。最令人玩味的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窗外新月如钩,室内茶杯几只,人走了,茶香和余温袅绕不散。
民国作家郁达夫的小说《迟桂花》(1932)写老郁受邀到杭州参加老友翁则生的婚礼,翁家山空气中散发撩人的桂花香气。翁家用自制的龙井桂花茶招待老郁,“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在茶里又闻到了一种实在是令人欲醉的桂花香气。掀开了茶碗盖,我俯首向碗里一看,果然在绿莹莹的茶水里散点着有一粒一粒的金黄的花瓣。”
在新旧时代夹缝里的民国茶会风起云涌,胡适与友在煮茶夜话中,提出了白话文运动,商议出《科学》月报,在中国普及传播“赛先生”。20世纪初的中国茶馆类似欧洲的咖啡馆,天才成群而来。汪曾祺说,学问与才情是在昆明茶馆里泡出来的。张恨水的《啼笑因缘》、巴金的《憩园》 等名作是在茶泡中产生。新旧派不同立场的文人去泡不同的茶馆,谈创作出版创社议时局。丰子凯在1942年画《茶店一角》,茶馆墙上贴警示“莫谈国事”,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