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美国罗格斯大学访问学者、吉林大学副教授)
二战结束之后,中东地区日益清晰地划分出了当前各国的地理分界线。但是中东地区的国家或人民对地理分界线不认可的情况很多,比如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间互相不认可,库尔德人对自身被划分为不同国家不认可,还包括第一次波斯湾战争时伊拉克对科威特整个国家不认可。
美国从苏莱曼尼的过往行为来论述美国行动的合理性,给出的说法是苏莱曼尼是恐怖分子的支持者、对美国人民安全的威胁者。而美国之所如此激进行事,是因为特朗普政府感觉伊朗正在威胁它在中东的地缘布局和地缘利益。换言之,美国是以地缘政治思维来思考中东问题。
但在伊朗来看,他们则更注重苏莱曼尼的身份。苏莱曼尼是伊朗革命卫队圣城旅名声赫赫的指挥官,在伊朗国内所获得的爱戴,几乎仅次于精神领袖哈梅内伊,在整个中东地区的什叶派中拥有巨大的号召力,甚至他被认为有可能将来出任伊朗总统。这样一位重要人物被击杀,对于伊朗的刺激相当巨大。我们还应注意的是,伊朗与美国中东政策的重大区别在于,它也是以身份政治来思考中东问题的。
伊拉克、叙利亚、也门、黎巴嫩等中东国家内部都存在着教派冲突。这些教派冲突又给了伊朗、沙特等国在其他国家内部政治角力的空间,这就使国际问题与国内问题,教派问题与利益问题等多方面、互相嵌套,解决困难。
虽然伊朗的确在军事实力上与美国存在着巨大差距,但如果我们考虑到身份政治思维与基于物质力量对比的思维不同,那么,很可能2020年1月3日的美国袭击事件,会成为改变中东历史进程的大事件。
同样,在身份政治视角下,最大限度的竞争和超越对手才是合理的,搞均势平衡就是妥协让步。所以我们发现在近些年,尤其是后冷战时代中东各国的自主竞争中,越来越出现难以调和的情况。而这种不调和不仅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也是国家之内教派之间的。
如果我们扩展一下视野会发现,中东地区国家大多是以身份政治为问题的思考起点,地缘政治布局只是身份政治的延伸。甚至可以说,是中东国家视野内身份政治对地缘政治的超越,或者身份政治与地缘政治的冲突,才导致现在出现了如此众多的问题。
即便中东各国现在已经清晰认识到,主权国家国界线的随意变更在当今时代已经基本不大可能,但它们仍然认为只从自己的领土所辖范围思考问题是狭隘的,应该从宗教、教派这种身份角度思考问题。所以无论是伊斯兰什叶派的伊朗还是伊斯兰逊尼派的沙特,都积极深入中东地区其他国家的同宗教派中开展活动。苏莱曼尼在伊拉克被击杀时,他正在参与得到伊朗支持的伊拉克什叶派武装的行动。
特朗普政府看似“敢作敢为”地击杀了苏莱曼尼,但这更有利于推动伊朗上下的同仇敌忾,同时也很可能使其他国家的什叶派更加同情和支持伊朗的举措,毕竟基于身份认同的动员,在危机时期比在平时更加有效有力。与地缘之争、利益之争的时效性相比,由身份政治激发的抗争热情也会更为持久。
美国以定点清除方式击杀了伊朗举足轻重的高级将领苏莱曼尼,为本就动荡不安的中东政治局势又制造了一次轩然大波。
如果仅以地缘政治和国家收益得失来思考问题,在中东地区最应该出现的就是欧洲国家在19世纪政治竞争中形成过的均势状态(Balance of Power)。一些不处于地缘竞争核心区,想独善其身的国家也可能会像历史上的英国一样,采取“光荣孤立”政策。但是,在身份政治视角下,不存在所谓“光荣孤立”的可能,想置身事外就是不认同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