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能会想当然耳,认定根源在于社会上某些深刻的偏见成见。这个因素在本片的探讨中虽然几乎全未提及,但恐怕不免起着一定的作用。然而,正如著名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指出的,属于群众共业的大恶很多时候是一种“平庸之恶”。

性侵受害者(左)及其家人(右)接受记者(中)的深度访谈。(Netflix)

《受》的调查,始于一个观察,一个疑问:近年来媒体上何以一再出现妇女虚报被性侵(并因为虚报而被控告,甚至被判入狱)的报道?这一查,牵引出许多疑点重重的案件,也挖出了可怕的统计数字。原来各地警局竟有一种相当常见的做法,就是通过哄骗威吓等方法,在性侵受害者报案之后,迅速诱使她们自认虚报,甚至更进一步,以此为罪名控告她们,在报章电视或社交媒体上高调张扬,彻底破坏她们的名声。性侵犯人本身逍遥法外且不说,受害者莫名其妙变成犯人,沉冤莫雪,受到的二度伤害之深有时甚至会引致她们自杀。

调查性报道的缺席

揭发这样的表象还不够,《受》还顺势探讨是人都会问的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恶劣做法?执法的人民公仆怎么会变成人民公“毒”?

部分政治立场比较幼稚的人观看本片,大概会以“反美帝”心态“幸灾乐祸”,说:“你看!连老爱讲人权讲自由的美国,执法体制也是烂透的!它有什么资格对其他国家指指点点?”

所谓更原始的动机,显然有它的必然性。它其实反映出背后更大的社会与执法机制的根本问题。诱使性侵受害者承认报假案,必然只是冰山的一角。我相信,将来一定会有人揭发同一“平庸之恶”所衍生的其他黑暗枝末。

片中所揭发的现象竟有惊人的普遍性,并过于令人发指,记者一步步抽丝剥茧,周密而又冷静,整个过程成功地吸引我们一路追踪下去。片中的调查者挺能保持不偏不颇,得出的结论完全令人信服,绝不是某些偏激活动家那种先入为主、口吻辛辣的调调。

我们看《受》,不妨反求诸己,顺势追问:新加坡长久以来被指没有真正的调查性新闻报道(investigative journalism),是否是时候做出变革?我们的各种体制运作绝不可能毫无弊端,单靠由上至下(或者发自內部)的监督纠错,真的就足够了吗?是不是该让大众媒体多扮演一点自发性的,从体制之外探问其中的角色?不是非得纠结于人权、自由之类的概念不可,在效果上若能让社会和政治朝好的方向更进一步,何不开启这一道门?

Netflix纪录片《受害者/嫌疑犯》(Victim/Suspect)讲的是发生在美国的一个揭黑幕的过程。片子不算长,观众在荧幕上很多时候只看到记者奔走探访,开会讨论,或者罪案受害者淡然追述,或她们在审问室被警探逼问的闭路电视实况画面。听起来很单调沉闷吧?其实不然。

更应该问的问题恐怕是以下两个:一、如果连美国都会自己揭发出这么大的问题,那些更闭塞、运作更不透明的国家,岂不是必定有更严重、更加不为人所知的问题?二、哪些国家会容许平民进行这样的调查,发行这样的纪录片?”

渗透于《受》的冤屈感,不能说我不懂。我年少无知之时也曾被权威人士哄骗威吓,以致自改供词背了黑锅。片子的尾声,受害者带着她们的负面体验,充实了执法者的培训内容,显出了伤痛也可以有它的意义与价值。同样的,我深信上文提出的许多问题,也有一定的正面意义与价值——无论我是抛砖引玉,还是逆风吐痰。

世界上有太多隐而不见的黑暗,所幸还有不辞劳苦、不畏强权的黑幕揭发者努力挖掘真相,使其昭然于阳光之下,让受体制保护而又维护着体制的恶人劣行或其他弊端无所遁形,社会和政治也得以朝好的方向更进一步。

《受》找出的问题根源,赫然是心理层面上更原始浅近、更直接简单的动机(这里就不便透露了)。我们看到这里,看到片中唯一愿意受访的警探先是自信满满地解释自己的做法,被记者指出破绽后又狼狈不已,谁不会倍感发指呢?

人民公仆变公“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