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自觉性和勇气跟年轻人的环境有莫大关系。试想,一个羞涩且被同学排挤的初中生,会有勇气去抵抗老师和同窗在群体压力下,贴在自己身上的“不合群”标签吗?答案是否定的。自觉性在精神病患者眼里,也不是我们相信的一味遵从社会规则(social conformity),而是比较抽象并体现内心和社交环境抗争中的一种领悟。
其次,恢复力这个名词已经被过度使用,并导致一般民众和参与心理卫生的工作者,忽略了恢复力也有阴暗面。梁博士就表示,恢复力应该被理解为一个人愿意寻求帮助,来重拾自我的自觉和勇气。乍看之下,梁博士的理解很合理,并包含积极正面的含义。但是,许多心理学家近年来都开始重新审视,恢复力是否还暗藏一些负面的意思。例如,重拾自我,可能包含了大家对一个人回到最初状态的过度期待,并忽略了痛苦的经历必定会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这不但无形中造成更多心理压力,也将“还原”而不是“适应”,视为年轻人是否得到大家认同和谅解的不切实际目标。
杨小姐的例子并不是特例,而是很多精神病患者内心的写照。其中,最著名的例子便是英国前首相丘吉尔与抑郁症的搏斗。丘吉尔曾把自己的抑郁症比喻成一只黑狗,并说过名言:“我心中的抑郁就像一只黑狗,一有机会就咬着我不放。”他为了控制心中的黑狗,便全身心投入工作和写作,丝毫不给黑狗机会跑出来影响到身边的人。虽然丘吉尔的抑郁症伴随他一生,每到冬天都会更加严重,但他的成就有目共睹。他不但是唯一拿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首相,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面临德国入侵的危急时刻,为人民带来希望和最终的胜利。
(作者是医生兼临床心理学研究者)
对于这些讨论,我觉得每个观点都有可取的地方,并且充分体现了不同利益群体和心理卫生工作者的视点。我更关心的问题是:不同的视点是否掩盖了年轻人心理健康的一些核心问题?林先生就把恢复力形容成一种符合各种情况的能力,却忽略了恢复力是根据情况而定的(context-specificity)。例如,一个遇到感情挫败的年轻人,在短时间或许可以调整心情,但是一个经历丧偶悲伤(grief)的年轻人,可能会需要更多时间和适当的心理辅导来处理情绪。我们并不能单独用时间或心理治疗的需求,来断定一个人的恢复力。
对于有心理问题的年轻人或精神病患者来说,过度重视恢复力,很容易让大家忽视每个人在逆境挣扎中领悟出来的生存之道。与其把问题放在他们身上,我们不妨尝试了解他们心中的野兽与黑狗,从而营造一个友善包容的社会环境。
《联合早报》交流站栏目日前就刊登了一名躁郁症患者杨琍萍的心声。杨小姐把自己的病症形象化,并且比喻成一头野兽。她心中的野兽会伤害别人,但更多的是造成自我伤害的行为。从她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精神病患者很多时候会选择远离其他人。因为他们意识到一般大众很难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有时还会恶言恶语。这不等于缺乏恢复力,反而体现了许多精神病患者比一般人还高的自觉性。
所谓的野兽,或许可以理解成逆境中为了寻求“平衡“的假想敌。正如杨小姐所说,因为她伤害了自己,别人才不会伤害她。虽然这样的行为看似极端,但杨小姐也非常清楚如何与躁郁症共存,也意识到辅导的好处。这跟媒体和大众描述精神病患的那种思想和行为错乱无章的形象,截然不同。
近日,年轻人心理健康的课题在《海峡时报》论坛版受到热烈讨论。其中一名林姓心理学家(Mr.Lim Chong Leong)对年轻人脆弱的心理素质感到担忧,并主张国人应练就良好的恢复力(resilience),不能过度依赖辅导等心理治疗来解决生活中的不如意。虽然这个观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有大学生和资深的心理辅导专业梁博士(Dr.Jessica Leong)对于该心理学家的看法表示担忧。他们觉得年轻人“不堪一击”的描绘过于草率,也容易让需要辅导的年轻人受到歧视。此外,恢复力也被曲解成“不容许失败”,而不是更富包容性的“失败后的自我调节和良好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