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说:“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完全有信心为人类对更好社会制度的探索提供中国方案。”这意味着他将中华民族的复兴,同全世界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中共认识到,推动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力量,只有在世界历史的意义上才可能真正存在,这就更须要解决得到认同的问题,尤其是得到对中国未来至关重要的西方国家,至少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同。中华民族复兴的一个非直接的标志,应该是由它带动的东亚地区的崛起,甚至是整个第三世界的加速发展。一旦有了这种号召力,台独就会成为一个伪命题。所以大陆更应该考虑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使自己的制度和生活方式更人性化,更能够为世界大多数人认同、接受和羡慕。
更有可能的是,当中国在军事上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夺岛把握,但仍选择按兵不动——或是因为国内和国际其他方面更重要的事务缠身,或是因为就算把台湾占领了,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盲目行动会将事情越搞越糟,使台湾人更加离心离德。现在的离心离德更多基于抽象原因,到那时就会成为具体的、同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理由。
何为民族复兴?
这些指标体系的科学性受到广泛质疑,但没有受到质疑的是,它们都不包括两岸的统一。道理很简单,民族复兴或大国崛起,并不以此为前提或必要条件。
概言之,两岸统一不是民族复兴的前提和必要条件。强行武统会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甚至有可能导致中国崛起的夭折。追求水到渠成,即使等100年也比打烂了强。为统一设时间表,只能使自己陷于被动。
此外,不厌其烦地要求国际社会异口同声表达支持一个中国的原则,在越来越多元化的情况下,会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代价也会越来越大。正因为这种对台独话题屡试不爽的“政治正确”的反应,“挑战中国底线”的言词和行为会越来越多。如果每次都群情激愤的话,中国就会疲于奔命,搞得国无宁日,使周边国家紧张,给别有用心者制造机会。像立陶宛、捷克、拉脱维亚那样无足轻重的小国,为何要来揉中国这个庞然大物的鼻子?无非是刷存在感——能够钻到中俄这样的大国皮肤下面,激得他们暴跳如雷,对这些小国的政客来说,几乎没有成本,反而使他们在国际大舞台上有了一席之地,可以扮演急先锋角色,受到西方大国的赞赏和夸奖。
同所有政治正确的伪命题一样,仔细追问下去,其“神圣”外表下面的理由,就会或像雨水冲刷下的泥墙一样轰然倒塌,或像剥洋葱一样,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是,虽然两岸未实现统一,但中国已经在崛起,中华民族的复兴大业方兴未艾。
在定性叙述上,“中国梦”更受偏爱。中共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和习近平“以人民为中心的执政理念”,使它更接近老百姓的梦。习近平上台伊始就宣称:“我们的人民热爱生活,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这种接地气的说法,以后又被概括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
有了对台独话题“政治正确”的敏感,就等于给自己戴上了紧箍咒。唐僧一念经,孙猴子就打滚,而念经和打滚的成本和消耗是不成比例的。这种政治正确对那些仇华者是个巨大诱惑——中国越是着急上火,他们就越乐此不疲。这些挑衅毫无实质意义,它们的频繁出现,只是因为中方可预料地会过度反应。
大国崛起、民族复兴、中国梦,这些关键词充斥中国大陆的官媒和社交媒体。学界也在做各种各样的尝试将它们量化、做成指标跟踪对比。比如国务院发展中心建立了一个三级检测评价指标体系,其中经济发展权重0.25,社会发展权重0.20;国民素质权重、科技创新、资源环境的权重均为0.15;国际影响权重0.10。两岸统一或领土完整本应反映在国际影响的指标中,但学者却只选择国际竞争力的量化指标。清华大学国情研究所的指标体系显示,中国的综合国力早已超过美国。
不厌其烦地要求国际社会异口同声表达支持一个中国的原则,在越来越多元化的情况下,会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代价也会越来越大。正因为这种对台独话题屡试不爽的“政治正确”的反应,“挑战中国底线”的言词和行为会越来越多。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高级研究员)
除了搞坏同其他大国的关系,使自己在国际舆论中处于被动地位外,对台独议题一触即跳,群情激愤,对国内政局的稳定威胁也很大,常常让当政者如坐针毡、如上火炉。这种“禁忌”触发的大规模民族主义情绪,在当今世界已经相当罕见。它逼得政府不得不做出相应激烈的反应,来平息鼎沸的民声。
台湾老百姓对中华文化传统的认同感,往往比经受过文化大革命洗涤的大陆人更强,他们是更地道的中华文化传人。他们对大陆现政权离心离德的原因很复杂,既有国际大气候的原因,也有岛内小气候的原因,更同中共的政策和行为分不开。但据此就认为武统是唯一的办法,则相当不智。打武统牌有许多副作用,甚至有可能颠覆民族复兴大业。
最大问题是得不到广泛认同
台湾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就讲,中国的一个独特机遇是海外华人的投资,重要的是来自港澳台的投资。为此,最初的四个经济特区中有两个是面对台湾的,可以说台商对中国的发展贡献很大。华商集中投资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改变了大批贫穷农民的命运,也从根本上改变了大陆的城乡经济结构,和中国在世界地缘经济格局中的地位。过去几十年的经验表明,台湾是中国大陆崛起的有利条件和助推因素,而且台湾的发展奇迹,终究也是中华民族复兴的一个组成部分。
中国大陆民众中出现了一种危险的执念,即只有两岸实现了统一大业,达到领土完整,国家才算得上崛起,民族方可称为复兴,中国梦才圆了。这种观念不知从何而来,但似乎顺理成章,不仅已经牢牢占据了大陆的主流舆论,成为一种新的政治正确,任何质疑都有被斥为叛徒或不爱国的危险,也使许多其他国家深信不疑。在这个执念的巨大压力下,中共已开始在统一时间表上未雨绸缪,举棋不定。
在国家层面上的情况也类似。台湾也不是美国或西方国家的核心利益。现实情况是,在中国大陆的巨大影子下,台湾根本无法独立。这一点美国早已看得很清楚,可以说在本世纪前10年之前,美国对台独的约束比大陆更有效。它现在打台湾牌,无非是想在中国崛起的道路上制造一些障碍罢了,但为台独打仗流血,它是死活都不会干的。日本比美国更有理由支持台独,但它在美国不参战的情况下,即使有美国和西方的大力援助,也绝没有力量同中国打一场战争。台湾的台独势力也越来越认识到独立的不可能性,这次解放军大规模环岛演习和今后还会有的后续行动,会不断打消这种念头。如果大陆出现内乱和分裂,台独有可能乘虚而入,但这也只能是短暂的,而且一定后患无穷。
随着中国军力达到压倒优势,打台湾牌会越来越无效,打者也会越来越觉得没趣。台湾距离大陆最近处只有120公里,而域外大国则鞭长莫及,无非是捣捣乱罢了。一旦中国军力达到公认的“撼山易,撼解放军难”的程度,就不必在乎挑衅了。大陆应该有把握和信心同台湾达成谅解——只要台湾不宣布或谋求法理独立,大陆就不诉诸武统,而是在良性互动中寻求自然联合。只要做到军事威慑上严丝合缝,不留下任何余地,就可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大可不必一触即跳。
在国际上虽然台独不合法,但台湾保留自己的社会制度和生活方式,则是合情合理的,能得到全世界同情。中共“一国两制”的主张,也是对此的认可。中国面临的最大问题,在台湾和在世界上都一样,是得不到广泛的认同。这是中国崛起路上最大的挑战,也是迄今中国认识最薄弱的环节。在很大程度上,中国成就非凡却得不到认同,是因它同苏联模式的联系而被视为威胁。这里有误解误判,但也有现实理由。中共应该以人性而不是教条为本,来重新设计和宣传社会主义,从旧社会主义脱胎换骨,并在崭新的基础上发展自己制度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