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讨论让我想起2018年在印度尼西亚西加里曼丹省的上侯县和昔伽罗县的实地经历。在一次旅途中,我和同伴停在一家由华人和达雅人混血的家庭经营的小食店享用午餐。厨师也是父亲,在住房外的空地上准备着有中餐特色的餐点。我当地的达雅朋友用华人方言称他为“哥”(kor)。房子的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中国元素,包括门前的红灯笼、舞狮日历、挂在墙上的中文书画以及橱柜或桌子上陈列的各种中国风装饰品。

如果每个人的外表和行为都一样,就像星球大战中的克隆人士兵一样,这个世界会非常无聊,不是吗?

2016年马新社报道关于穆罕默德·阿卜杜拉(Mohammad Azlan Charles Abdullah)的故事,是我所读过的最好例子之一。他出生于砂拉越,是华族和伊班族的混血儿,在20岁出头时皈依了回教。然而,他从未停止与家人一起庆祝圣诞节。在采访中,他描述家里的孩子尽管在不同的文化中长大,却一直相处得很好,没有偏见;多元化也加强了他们的家庭关系。

维持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可能会占用大量资源来协调,但也可能会带来可观的益处。然而,多元化不仅仅是将不同种族群体聚集在同个居住区,而是挑战自我,不断改进,迫使我们跳出舒适区,以开放的心态从不同角度解决问题。不同文化之间会竞争、融合与分裂。价值观的局部冲突在所难免,但我们或许可以从不同群体中汲取独特养分,相互充实。面对快速的全球化,多元化可能是婆罗洲最大的福气之一。

维持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可能会占用大量资源来协调,但也可能会带来可观的益处。然而,多元化不仅仅是将不同种族群体聚集在同个居住区,而是挑战自我,不断改进,迫使我们跳出舒适区,以开放的心态从不同角度解决问题。

华族和达雅族之间的接触碰撞,产生了婆罗洲才有的独特文化混合体。我对西加里曼丹充满活力的年十五夜(Chap Goh Mei,阴历正月十五)庆典感到特别惊讶。这个华人的传统节日随着华人移民传到西加里曼丹后,大量融入达雅族的元素。在Tatung仪式中,人们身着华族和达雅族的传统服饰,用利器刺破身体各处皮肤,演奏各种民族乐器,载歌载舞。这个仪式与我童年时在槟城每年10月的“九皇爷祭”期间所看到的仪式很相似。类似的节日也可以在普吉岛和许多其他有华人侨民的沿海城市看到。

公平地说,这部电影至少提供了几个值得和孩子讨论的情节,一层层解开一些复杂的问题。其中一方面是杰克和奈提莉的孩子在从森林逃到群岛上时所面临的歧视。这里我们发现存在着三层歧视。首先,他们作为外来者,或者更准确地说作为难民的身份,并不受梅特卡伊纳部族的欢迎。其次,他们由于不甚熟悉海洋而被当地的孩子嘲笑,多次强调“森林人”和“海洋人”之间的区别。第三,他们作为原住民和外国人混血的孩子,由于与众不同的生理特征而被讥讽。按照这些角度,我们讨论了移民、融合、多元化和身份的问题。

去年底我们去电影院看了《阿凡达2:水之道》。尽管视觉效果令人印象深刻,但过于简化的故事情节和对原住民的刻板印象让我大失所望,更不用说导演对“白人救世主”叙事的痴迷了。我所期待的“水之道”的描述如此流于表面,真是谁知道。

有研究显示,异族通婚后的几代人,在认同自己和缺乏归属感方面,有时候会存在困难。尤其随着身份政治的扩散,当人们按种族或宗教来归类自己的政治立场时,这个问题就变得尤为明显。在马来西亚,族基政党很普遍。然而在西加里曼丹,种族政治会更加微妙。别忘记,这是一个有着悠久种族暴力历史的地方——20余年前,达雅人和马都拉人曾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

多元化也可带来包容性。山口洋这座以华人寺庙闻名的城市,被Setara民主与和平研究所列为印尼最具包容性的地方之一,很好地反映了该国的格言,Bhineka Tunggal Ika。此格言源自古爪哇诗歌,本意为促进佛教徒和印度教徒的和谐共处。如果让我直译,我认为可以译为“不同而同”。如果根据英文翻译则为“多元化中的团结”。这和《易经》中的“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让我想起上学期间,masyarakat majmuk或者“多元化社会”是学校作文常用的词。多元化是一种常态——这一点深深植根于我们脑海。

18世纪,西加里曼丹是个充满机遇的地方。采矿业蓬勃发展,吸引了大批华人从中国南方省份千里迢迢、飘洋过海来到全然陌生的当地谋生。他们中许多人再也没有回去家乡,留下来安家立业。一些人与当地女孩结婚,渐渐融入了原住民的社会,多年后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混血社群。像山口洋和坤甸这样的沿海城市,拥有大量华人社区,但在更远的内陆地区可以找到大量混血人口。沿着印尼最长的河流卡普阿斯河,往上游追溯都可以发现中华文化融合于土著文化的痕迹。

(作者是哈佛大学亚洲中心研究员马来西亚双威大学研究员)

有意思的是,在微妙的身份政治背景下,个人可以对多个种族进行自我认同。例如,一个人可能拥有多个不同语言的名字,并在不同背景下灵活地“激活”不同的种族凭证。延森·阿坤·爱芬迪(Yansen Akun Effendy),上侯县的前县长(任期为2003年至2008年),就是一个显著例子。拥有华族和达雅族血统的延森,利用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达雅身份竞选公职。但是,他也会说中国方言并公开庆祝农历新年。我个人推荐卡罗利娜·博萨特(Karolina Prasad)那本令人印象深刻的著作《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的身份政治和选举:婆罗洲的种族工程》。此书全面描述并分析该地区种族政治的复杂性。

我在上侯和昔伽罗遇到的家庭,是跨种族婚姻和文化融合的一个突出例子。在我眼里,他们的多种族特征在生理和文化方面都非常明显。然而,目前并没有简单的种族标准来准确定义混血社群。人们似乎可以根据不同情况,以相当灵活的方式来识别和调整自己的身份。某种程度上来说,婆罗洲的种族认同,可以是非常流动和动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