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统一毕竟是两种制度的对接，而在德国，则更多是以西德制度取代东德制度，过程总是痛苦且漫长。上述的一比一汇率，固然有利于多数人民的财富，但对东德的企业来说，本来生产质量就较西德差，在出口汇率上也不具备优势，结果很多被西德企业并购或者倒闭收场。前东德的专业人士、政府公务员、警政人员，大多数也在统一后面对失业、转型的痛苦，甚至再也回不到前东德时的中产阶级地位。年轻一代很多也背井离乡，到西部的大城市读书和就业，因此在统一约10年之际的德国，就出现所谓的“东德情结”（Ostalgie），即对前东德事物的怀旧。“东德情结”不宜简单归结为对统一的不满，更应该被理解为一种对过去的“乡愁”，是一种带有滤镜的美化，对现实生活状况的不如意，又是真实且痛苦的。

（作者是旅居德国香港媒体人）

在节目里，也提到位于德东地区的莱比锡大学现代德国文学教授德克·奥斯曼（Dirk Oschmann）的观点，他认为“东德只是西德人发明出来的概念”，并在今年出书《东德：一个由西德发明的概念，东德的建构怎样分裂我们的社会》（The East: a West German invention: How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East divides our society），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已被广泛探讨。他认为在统一了33年的德国里，西德的论述垄断了东德地区的形象宣传，但身为东德人却对东德的叙事失语，没有办法在国内以及国际上讲述东德的故事。

畅销书带起的东西裂痕

今年的统一纪念日在北部港口城市汉堡举行，口号是“开启新方向”（Opening up new horizons），与过去几年强调“团结”的主题不一样，德国要找到新方向。德国总理朔尔茨就说，德东地区是未来德国经济增长潜力最大的地方，或许就是今年两德统一纪念的“新方向”：吸引高科技投资落地德东，消弭两地发展差距。

该书出版大半年以来，一直位居德国畅销书榜单上，目前已卖出超过10万册。在统一纪念日前后，该书也成为德国媒体讨论的焦点，就足以证明德国有不少人认为东、西德之间仍然存在裂痕。

今年是德国统一的33周年纪念，在10月3日德国平添一天假期，但在全德各地，没有看见国旗遍地、强调“民族主义”的景象，一来德国是欧盟成员，二来德国人对极端民族主义恶果有过切肤之痛，官方不愿意强调民族主义，在回忆历史的同时，更强调两德统一带来的自由、解放与民主。

两德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阵营里差异较少、经济实力较接近的，但统一之后有一段时间，德国在经济上被称为“欧洲病夫”，讽刺德国为统一付出的代价。经历了33年的统一之路，差距仍然不少，朔尔茨也说，德国统一成就辉煌，但仍须要继续努力，就说明统一路的艰难，更说明统一的道路是如此漫长和艰辛。统一不是理想的彼岸，而只是真正管治、相互学习的起点而已。

在1989年至1990年“苏东波”事变前后的德国，不论东德还是西德，支持统一的是大多数，两德人民的爱国心一如现时仍然分裂的两韩，基于民族主义情绪，支持统一的思潮仍然占了压倒性多数。尽管这场统一是由西德主导，东德顺从西德的制度；为了更好地完成统一，西德也做了不少让步，例如开征“统一税”，以不断对德东地区进行经济援助，而且统一之际，西德马克与东德马克一比一兑换，远比当时市价的五比一要优惠，使得东德人民的财富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

今年，德国电视1台就做了特备节目，讲述东西地区的不平等，让东德出身的记者采访东德人。其中一个受访者皮尔在汉莎航空的维修部门工作，尽管薪酬一样，但他每周必须比西德出身的人工作多2.5个小时，是变相的“同工不同酬”。皮尔在受访时甚至气愤地说：“如果工作了15年，东德人就比西德人工作多出一个工作年”，他的算法是，15年是1950个小时，等于81天，但按8小时工作一天计算，扣掉周休二日和30天年假，等于一个工作年份；而且，东德各州平均时薪也比西德地区要低15%左右。

新方向意味着国家出现了危机，因此才需要新的目标，凝聚国民。经济危机是德国当前面对的重大难关，连续三季的经济萎缩，在经济学上已陷入衰退。这和俄乌战争造成的能源危机，以及德国产业发展方向有关。另一个危机则出现在国家认同、向心力方面。近年来德国极右政党另类选择党迅速崛起，占据议会近10%的议席，背后就有着东、西德统一后发展不均、人口流失等等的问题。根据今年公营电视台德国电视1台公布的民调，在德东地区的受访者当中，有43%认为自己是二等公民，同时有49%认为不是。尽管情况已较过去10年有所改善，但仍然有相当部分的德东地区民众认为待遇不公。

统一之路阻且艰

奥斯曼在演讲里说：“以西德的视角来看，东德是吵闹、灰暗的、不文明的……而西德的形象则是舒适、明亮、文质彬彬……通过这种方式始终把西德作为准则，而把东德视作规矩破坏者……”

在2019年进行邦选举的德东州属勃兰登堡州和萨克森州，两个都是另类选择党获得约20%选票或以上的州属，在民调里可以看到，两州分别有77%和78%的另类选择党支持者认为，德东地区是二等公民。不夸张地说，这几年来德国政治生态的变化，由基民盟主导、社民党合作的格局，变成如今小党林立的“交通灯政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德东地区的民意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