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淡淡地应道：“她不认得我，可我认得她啊！”

退休以前长执教鞭的母亲，一直都非常喜欢唐诗，所以，阿雁刻意回答道：“老师教我背诵唐诗耶！”果然，老母亲原本浑浊的眸子罕见地荡出了亮光，微笑地问道：“背哪一首啊？” 阿雁将李白的五言古诗《静夜思》语调铿锵地背诵出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这是当年母亲教会她的第一首唐诗，在这一刻，老母亲又成了昔日那个关心孩子学业的家长；而阿雁呢，则变成了当年那个承欢膝下的小女孩……以前，母亲对她非常严格，她背不出时，母亲会打她手心，可现在，当她假装记不全来逗弄老母亲时，她却好脾气地说：“你再想想，再想想呀……”

有朋友建议：“你可以透过视频和她晤面畅谈啊！”

朋友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母亲患了失智症，已经认不得你了，你又何必如此费心地赶回去探望她呢？”

翌日，老母亲却又懵懵然地把她当陌生人了，问她来找谁。阿雁为她烹煮她最爱吃的豆腐羹，她客客气气地向她道谢。

好友阿雁的娘家在吉隆坡，事亲至孝的她，婚后多年，不管有多忙绿，每个月总会抽出三几天回去探望母亲，由于她做的是夫家的生意，不愁无法告假。

最近，难耐思亲之苦的阿雁，终于通过了叠床架屋的手续，获准回返吉隆坡去探望老母亲。根据规定，抵达吉隆坡之后，她必须在酒店住上21天，自我隔离；省亲之后回返新加坡，又得隔离7天。换言之，为了探访母亲，她必须耗上28天的时间以面对四壁，自我“囚禁”。

阿雁在吉隆坡住了长长的一个月，日夜陪伴母亲。老母亲时而彻底糊涂，时而处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中。糊涂时，会问她：“嗳，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老在我家晃来晃去？”然而，有的时候，看到阿雁，却又会高高兴兴而又无比亲昵地唤她的小名：“啊，小番茄，你回来啦！”阿雁小时脸庞圆滚滚，脸色红彤彤的，像个小番茄；长大了，脸庞依旧圆滚滚，脸色依然红彤彤的，像个大番茄。

两年前，疫情蹂躏全球，无法定时省亲的阿雁，变成了烙板上的一只青蛙，跳来跳去，却跳不出心中火急火燎的焦灼。老母亲年过九旬，生命的烛火闪烁不定，正是争分夺秒以尽孝道的时候，然而，反复无常而又纠缠不休的疫情，却像一条又长又粗的绳索，把她捆得紧紧的、死死的，寸步难移。

阿雁回返新加坡后，仅仅过了几个星期，便传来了母亲的死讯。张牙舞爪的疫情使阿雁无法回去奔丧，但是，她心无遗憾。

老母亲问她：“小番茄，今天上课，老师教了些什么？”

说这话的母亲，苍老的记忆无声无息地定格在许多年前的某个下午。 阿雁于是欢欢喜喜地偕同老母亲走进时光隧道里，一起重温童年的旧梦。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她已经患上了失智症，昨晚，哥哥尝试让我在视频上和她对话，可是，她却当我是陌生人，频频问我：你是谁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