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偶遇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子,他上前来称我一声“长官”。我愣一下就认出是在军中回营训练那几年我麾下的驾驶兵;姓是少见的“汤”,诨号叫“歹仔”,所以易记。一晃就30几年不见,而立之年的长官和小兵已退役很久,都褪成立国一代了。
话说那一年,奉召回营的军官中,独缺运输官。营长问:谁请缨去当运输排长?大家都以没受过专业训练为由,没有自荐的。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军中最难驾驭的就是那帮驾驶兵,谁会自愿扛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人力官彻查军官履历,在场具爆破专业的有两位,建议调一名去当运输官。我看另一位初来报到的爆破官,比我年少,影星雷震模样的斯文小生,估计背锅的就是我了。果然。
我对运输官的专业知识不名一文。一上马,面对的是一大票来自五湖四海,纪律松散惯了的好汉。甭说团队默契,能不相互抬杠,各尽本分,就谢天谢地了。接着要面对一批一看就想起电影里的二战遗物,天残地缺凑合成数的军用车。最难应付的还是那帮军官同袍,才庆幸“屎工”有别人扛了,下一刻就回归到:我只负责提要求,满足我的要求是你的责任。没想,我也是刚刚从只顾张口吃饭,突然被调去煮大锅饭的;巧妇难为无米炊,何况我连巧妇都够不上资格呢!
我在军中的专业是爆破官。经常自谑:民装搞建设,军装搞破坏。当爆破官要与炸药、地雷、炮弹为伍,不容有丁点疏忽,否则随时伤人害己。当然,那种专业险只会发生在处理真枪实弹的过程,胆战心惊的情况其实久久才有一次。平常日子,爆破官是挺清闲的。
在运输排初次点兵,惊觉麾下全是同阶小兵,连一个初级士官都没有。让各人自我介绍,一众如无缰野马起哄,各说各话,谁也不服谁。轮到歹仔一站出来,众人止嚣。他不带笑容,说话简短扼要,音调平钝,却有莫名的威慑力。我决定由他代任士官,众兵皆无异议。
我从旁观察,他那来自江湖的智慧、语言和行径,加上多年累积的驾驶兵经验,在运输排里深得人心,“弼马温”的角色他胜任得让我乐得比当爆破官还清闲。三周回营训练,运输任务无一失误。大家都以为半路出家的运输排长称职,其实真正在做事的是歹仔。我不过是在摸石头过河的过程中,有缘摸到,又有幸认出,对的石头。
我把对他的任务指示,简化成:只须根据每天运输任务要求,安排车队与驾驶,并确保车与人准时准地到位,安全完成任务。有突发状况,处理不了,上报由我介入,平常日子自己琢磨着照常过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