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到红山ABC小贩中心用餐,益生炒福建虾面的摊位前总是排着一条人龙。一盘虾面,有时得支付三刻钟的等待。翻翻炒炒,炉火烘熏四十余年,老板就快触碰告老退休的终点线,孩子们却各有各的生活,无意接班,只好让手艺失传,老顾客听着,不舍。我觉得许多事都这样,这一页总得翻过去。人生有遗憾,色彩层次才够得上多元。
过关与否,主流味蕾说了算。各代人的味蕾不尽相同,主流人口也会悄悄从年老向年轻过度,新味觉会悄悄引导市场。好吃的东西消失了,化为记忆的美好。惦着它是念着舌尖的乡愁,说着它是让自己怀旧,但别怪世道的变迁。
好吃的东西消失了,化为记忆的美好。惦着它是念着舌尖的乡愁,说着它是让自己怀旧,但别怪世道的变迁。
失传的故事,人间不短缺,惋惜只是一时,犹如水珠滴下湖面瞬间绽开的涟漪。想要接炉续火,缺了传承的意识,短了下油锅的意志,接了班也未必能扬帆远航。多年以前,报上捎来消息,有专业人士信誓旦旦接过了长辈的铲勺,结果不及一冬半夏,便挂起了免战牌。撸起袖子干的意志,不是扮家家酒闹着玩,那是长期摸黑起早,一天十几小时炉火攻身,久站不懈的考验。
手艺还是得靠若干天分加持,否则没辙。不具兴趣,只当它是更换口粮的工具,很难做出名堂。这些年也有一些美味小摊的后人,眼见就快偃炉熄火,倍觉惋惜而断然离职接手,但它最终还是面对口味改变的事实。
味蕾跟着时潮走,今古一般。只是传统一变味,甲一代人顿觉失落,乙一代人却从中吃出惊喜。那新味,久了便形成乙方所认知的传统。接着,便是等待他的下一代人前来颠覆挑战。“妈妈的味道”,毕竟是对往昔情感的回溯,一种不易求证的传说。追求原汁原味未必现实,因为食材的来源、生产与制作方式会因时空而调整。味蕾变了,产品只能嫁鸡随鸡。
手艺失传与否,有时与缘分有关。女皇镇有鸭肉摊,摊主入行不过几年,已小有拥趸,摊位前经常排着人龙。据说摊主是饕餮,经常光顾市区某鸭肉摊,久而与老摊主无所不谈。老摊主退休前,他央求授艺,老摊主同意无条件传授,把一辈子的心得留下。他“华丽转身”,从食客变成厨子,终于艺成下山,经营出一片蓝天。这是美事一桩。比起一些艺精的小贩裸退收摊,让美味绝响,愿把手艺传授他人,无疑是广造福田。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入夜时分走进乌节路的露天大排档,总是情不自禁食指大动。这里聚集着逾80摊流动推车小贩,食物内容丰富多样,摊摊都让人想尝。后来城市重建,都散了。1950年后,仍散落在岛国的乌节路露天停车场小吃摊,还存多少?朋友别暗叹,再过十年八载,你心中的美食将逐个悄然远去。
有时我来得早,档口刚开,队伍短些,我便凑上去。列了队,我喜欢看老摊主炒面的架势。一开炒,他的身体便晃着节奏,想是他戴着耳机作业,旋律能助他忘劳。有一回近距离看他翻炒,发现他站立的火炉前,一地油腻,只因他舀高汤的动作大,从一旁的大锅里一勺勺汤使劲往镬里泼,所以地面油腻不堪。镬边粘满面条,虽邋遢,但那架势看着爽。排队等候时,强烈的蒜味扑鼻而来,够呛,却催开了客人的胃口。摊主手把二勺,自如挥舞着他几十年的功力,你才明白,排队久候是附送娱乐价值的。2011年店家接受新明日报“将失传美食系列”访问时微笑表态:“老一辈的手艺失传是免不了的。”豁达啊,他,让子女自主前途,接不接,无所谓,想接就得趁早。他把剪报张贴在摊子前,我的联想是:想吃趁早,吃一回算赚一回口福。这一晃,也都十年了。
千百年来,失传的事物不绝于途。失传,是一种生活常态。事物消失了,缺口会自行愈合,不必犯愁。要相信:一代人做一代事,代代人都有他依偎迷恋的水土。饮食也有生命,再好的味道都难闯过岁月的关口。
老口味是妹妹坐船头,新产品是哥哥岸上走,互有血缘,距离却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