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讪讪地想:从古到今一以贯之,“背影”,它的人缘还真是不好,一贯地不被人尊重。像成语故事“五十步笑一百步”——一样从战场上落荒而逃,那些跑得慢的士兵硬是能对着跑得比自己快的战友的背影,嘲笑他们的胆怯。
历史上的背影,它卑微的地位一样令人唏嘘。清朝开国,席卷中原,是靠着八旗军强悍的战斗力。但当1673年的“三藩之乱”爆发时,离入关已有30年之久。八旗军除了兵力不足,素质下滑,欠缺尚武精神之外,在战场上也常显示出强烈的畏战情绪。康熙皇帝后来还是靠着汉人组成的绿营,花了八年才平定大乱。
今早慢跑,看着一堆背影,与我的距离愈拉愈远,我当下奋起最后一丝费洛蒙与直江“背花”的自尊,勉力提速:
但最近我开始觉得:似乎越来越常看到一同晨跑者的背影。当我将这现象提交太太解惑时,却得到无情的打击:
我家在植物园附近,早上运动方便。久而久之,对几位固定也会晨运的朋友,竟也感觉“有一点熟但又不太熟”起来——萍水相逢,不需多言,只互道早安,颔首微笑。
前面的,跑得快不见得帅,好胆麦譟(有种不要逃)!
“背花”意思是背向春花;春花隐喻绚烂繁华的京城,而背则代表“背水一战”般的决心。直江是借此诗表达:自己像是春分之后往北飞的雁,不识时务但忠于自己的原则。
日本人也看不起背影。茂吕美耶《败者的美学》,有一章写日本战国时代名臣直江兼续的故事。
当德川家康独掌大权,所有曾经刀枪相对的诸侯们,都乖乖地变成了德川家的臣子。某天,直江兼续在江户城内和旧敌“大名”伊达政宗擦身而过,却视若无睹地不向他打招呼。感觉受了冒犯的伊达唤住直江,责问他明明看见了长官,却为何闷声不响。直江回说:
“哈!因为你越跑越慢了嘛!”朱自清的《背影》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便是:“父亲是一个胖子!跑不快?问问你肚子上的那层肥膘就好。”
话说直江兼续的汉学根柢甚厚,能作汉诗。名作之一《春雁》,其中二句是:“春雁似吾吾似雁,洛阳城里背花归。”
“在下曾在战场几度和政宗公相遇,每次都只望见政宗公的背影,从未正面相遇,因而没注意到眼前的人原来是政宗公。”这句话当然是讽刺伊达政宗每次都打败仗,每次都落荒而逃。
就有以下这则背影故事。叛军吴三桂的麾下,有个大将叫马宝,他在战败后受审时,当面嘲笑一位审问他的八旗将领是“逃跑将军”,还要他“慎勿多言,吾虽不识汝面,而熟识汝之背矣”——将军您不用说话,我认得你;我虽然没看过你的脸,但对你逃跑时的背影,我倒是熟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