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分享过往一系列以树为题的画作,拟贴文时忽而想起《论语》中的一句话: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心中不禁好奇,不知乐树之人,又当为何者?当时闪过念头的,是一个静字。若有所谓的静者,也就是代指爱好宁静之人吧?要是以往,准会说是孤独者。曾经痴迷孤独,总觉得孤独之人,善于独处,远离不必要的热闹,方可领会树下静谧之奥妙。有网友留言说,是善者。或许就如泰戈尔所吟唱的那样,树宁愿牺牲自我,也愿意成全樵夫,成为斧头的木柄。这是慈悲,这是至善。

那晚如常在户外停车场喂养街猫,有一头小猫不敢靠近,于是将盛着猫粮的小纸盘搁在较远处,不久后有车驶来刚好停泊在旁边的空车位。小猫吃到一半,立即钻入另一处车底。车主熄火下车,立即要求我将纸盘移开,我回说请放心,离开前务必清理干净,不会引来鼠虫。哪知同车的女乘客下车后,也是一脸不悦,再次要我移开猫粮。我只好解释道,小猫就快吃完了,待会儿必定妥善处理,然后就目送他们一脸愠色离去。

樵夫的斧头向树乞求斧柄;树就给了。

树的生命哲学究竟为何?或许就两个字:成全。

泰戈尔诗云:鸟渴望成为一片云,云渴望成为一只鸟。心念如风浪翻动,想是云鸟彼此都忘了,自己其实早已具备流浪的能力,拥有了清风吹向的远方,且本就已徜徉在蔚蓝天空里。树一辈子不流浪,默默扎稳盘根,只朝一个方向奋发,心无旁骛地努力向天空贴近,只是无论如何努力,天空永无止境,终究可望而不可即。或许唯有把自己也活成一片天,才是唯一的答案。让枝干舒展撑开,让枝叶扶疏蔓延,只要不放弃所坚持挺拔的高度,必能开展成属于自身的绿色天际;可以听到清风的低吟,眺望远方的风景。

有时候想想,人心真是奇特,可以装下许多相矛盾的东西,一会儿善,一会儿恶,一时静,一时闹,有时自私,有时无私,此时讲理,彼时无理,一时间宽厚大量,一时间锱铢必较。不就像是浮云与飞鸟,心念翻动,心绪不止,成天自寻烦恼。

所以我相信,树这生命体,自有它们存在的一套别样的生命哲学。只是这会是什么呢?

所以树的生命哲学究竟为何?或许就两个字:成全。

我心中有树,只能说生来就好之,不必过多原由。当然若真要找出个理由,或许就是树木这生命体,是多么奇特的存在。它们总是不动声色默默生长,无论面对多严峻的挑战,始终不闪避不逃离,一心一意长成天地间风格各异的雕塑,赏心悦目;它们也总是竭尽所能为其他物种默默牺牲奉献,奉献甜美果实,芬芳花朵,清凉树荫,栖息庇护,甚至舍身化作有用之材,或是为文明发展,一再地被动让路。它们没有发言权,所有一切的付出,换来的都成了其他物种认知里的理所当然。

上一期专栏提及中学时期的旧画作,除了凉亭木麻黄那一幅,还相当意外看到自己当年所勾勒的雨树图,画得相当细腻,那是校园一隅的老雨树,树身苍劲,树皮皴裂如鳞,且爬满苔藓、藤曼及鸟巢蕨。原来我对老树的痴迷,早于13岁那时就已确立。而当我多年后重拾画笔,更是难舍老树苍茫的身影。

这是镌刻在我脑海里的一句诗,出自泰戈尔。那年与三几老友同游台北,来到宝藏岩艺术村,在聚落的招待处看了艺术村的介绍短片“看不见的村落“,片子一开头引用的就是这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