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南洋大学时,第一次听说马来西亚有座城市叫作“芙蓉”,当年募集的建校基金中有不少来自马来亚各州的捐款,有一栋建筑名为“森美兰楼”,这两个地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有芙蓉又有美兰。芙蓉总让我想起李光前先生的老家——南安芙蓉,南洋与福建以芙蓉为名的产业建筑多与其相关,例如,新加坡的芙蓉园和厦门大学的芙蓉湖。森美兰的芙蓉却不同,是其巫语旧称Sungai Ujong中Ujong一词粤语发音的华语音译。

在芙蓉得见大师之作,在钦佩建筑师创造力的同时,亦感慨1960年代马来亚的风云际会。

以设计诞生算起,森美兰州立清真寺与岛国同龄,即将步入花甲之龄。在芙蓉得见大师之作,在钦佩建筑师创造力的同时,亦感慨1960年代马来亚的风云际会。2018年,已是拿督斯里的林苍吉在接受访谈时犀利地指出:“这是保守的伊斯兰民族主义兴起前,最后一座由非穆斯林建筑师设计的清真寺!”

由于研究的关系,我对于马来西亚的认知分为华语与英语两套系统,也因为语言的隔阂常有顿悟的惊喜。在计划考察马来西亚铁道市镇时,想去芙蓉看看,这也是马来亚铁路沿线华人较为集中的城市,行前做了些基础信息收集,没想到仰慕已久的的森美兰州立清真寺(Masjid Negeri Seremban)就在芙蓉,这才意识到芙蓉的英文名称是Seremban,森美兰九州府是Negeri Sembilan,芙蓉市是森美兰州的首府!

建筑考察的必要性在于现场才能体会的空间尺度与设计细节。薄壳结构打造出无遮挡的大空间,宛如从大地中生长出来,卷翘形成的挑棚为玻璃围合的礼拜堂提供遮阳,宽大的平台形成通风的半室外空间,这是对于热带建筑传统的另一种呼应。外观简洁朴素的建筑有着缜密的思考与细腻的处理,无论是鞋架、座椅、花台、栏杆、壁龛、楼梯、门窗,甚至照明,都在设计考量之中,细微之处可见设计师的美感。

我对于森美兰州立清真寺的了解来自建筑评论。在论及马来(西)亚现代建筑史或是林苍吉的建筑成就时,这栋建筑是本土现代建筑师探索热带建筑和地域传统的经典之作。1957年林苍吉从欧美留学归来,随后与两位同行成立马来亚合伙制建筑事务所(Malayan Architects Co-Partnership),这位出生于槟城的年轻建筑师锋芒毕露,活跃于设计、艺术与教育领域,在建筑竞赛中屡获大奖,包括新加坡大会堂和职工会大厦(Singapore Conference Hall and Trade Union House)与森美兰州立清真寺。前者落成于1965年,保留的大会堂建筑于2010年评定为国家古迹,后者落成于1967年。

在选择芙蓉住宿时首先考虑州立清真寺附近的酒店,选定其东侧山坡上的芙蓉皇家朱兰酒店(Royale Chulan Seremban),网评这家老酒店的设施不错,令我心动的是这座高层建筑可以俯瞰清真寺。入住时向前台工作人员提出能否安排面向清真寺房间的请求,他提醒我预订的是面向花园的大床房,查看客房记录后善意地满足了我的请求。一进入房间,马上放下行李拉开窗帘,看到不远处的大师之作,拿出手机三连拍,这大概是建筑人才懂的打卡喜悦。

我对于这座伊斯兰教建筑是否开放给非穆斯林女性参观并没有信心,第二天一早就前去探路。沿着芙蓉湖滨公园的缓坡而上,来到州立清真寺的主入口,不敢贸然行动,前往门卫室询问能否参观。两位马来人保安虽然不谙英语,大致明白我的意图,年长的那位示意我跟随,以经验判断可能是我的着装不合格,拿出准备的长袖外套比画,他摇摇头。跟着到了清真寺的门廊,学着他脱鞋踏上台阶,示意我在原地等待,转身进去找了位年长的女士,她拿出一套带帽的长袖长袍帮我穿戴整齐,满意地允许我独自参观。

对于这座清真寺的介绍,最常提及的是其独特的建筑造型与文化意涵。九个等边的平面、九块伞状曲翘屋顶与九根高耸的星月柱,象征着森美兰州的九区;弧形卷翘的屋檐呼应着米南佳保人(Minangkabau)崇拜水牛的传统,这个源自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的民族,其乡土建筑和女性头饰均有着水牛角般的造型。无论是在老照片还是新影像,这座清真寺看起来都是体态轻盈,难以想象其实际体量宏大,正中央的礼拜堂可以容纳15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