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峇峇都在海峡殖民地出生,多数受英文教育,打政府工,没听过受中文教育,用中文写作的峇峇。在鲁白野的文章中,从没读过他童年讲峇峇马来语,他也没有说他父母是峇峇,所以,鲁白野的峇峇身份使人感到疑惑。

但是,安华原诗最后一段只有四行,《晚会》中的末段却有九行。现译《致画家阿凡蒂》最后两段的八行:

楼文木(即鲁白野)编《爱诗集》的《代序》(1960)中,引用美国诗人惠特曼,以及苏联诗人马雅科夫斯基的诗歌为例子。艾青、惠特曼,以及马雅科夫斯基都是左翼诗人。但是,鲁白野早期的诗却不是如此,他的诗歌具自由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特色。然而,像许多新诗作者,他不主张太注重“规律”。

鲁白野的诗观,学者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说他是新马华文现代诗先驱。依我浅见,鲁白野的诗具有多种色彩;他徘徊在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和写实主义之间。

很可能他对于峇峇社会和文化具好感,一般华文作家经常藐视峇峇,所以他索性自认是峇峇,表示他对这个族群文化的支持。这种自我认同,不表示他是个峇峇。虽然他通晓华英巫三种语文,但是他的创作语文是华文。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很容易得到一个定论:鲁白野是马华作家。

鲁白野是个很有才华,充满传奇色彩的作家,可惜38岁就离开人世。

如果我们接受上述假设,鲁白野所说的兜了12年才回到新加坡,未必说他在印尼住了12年。如果在印尼住了12年,意味着他在1936年就去印尼,那时他只有十二三岁。如果他13岁时去印尼,那么,从1936年到1941/42年,这五六年他在印尼干什么?如果没有读书,完全不用中文,五年级的学生可能会有这样的中文程度吗?他又在哪里学英文?没学好英文能当英文翻译吗?

小说《晚会》中的安华

年轻一代可能不熟悉鲁白野,因为新马文学史没把他当重要作家,他可说是被人遗忘的马华作家。

其实, 如果我们从鲁白野在《印度印象》中的《亚细亚的光荣》(1959)一诗来看 (这首诗没有收入《黎明前的行脚》),其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的色彩颇浓厚,当然也脱离不了个人英雄主义。

但是,这种看法和鲁白野在1954年写实主义的诗观,以及1960年写实派的诗观(“写实派,但不需要按照规格的说法”)有出入。

王润华教授认为,鲁白野的诗不能归类于某一派,而是“将浪漫、现代,甚至革命与个人的激情混在一起”,最后形成鲁白野的“个人主义、个人的诗”。

鲁白野的家庭背景模糊,没有人真正作出明确的阐述。他在文中提过父亲,但没太多说明,可是他完全没有提起母亲。他的生平有点神秘。因此,人们对他更好奇。

《晚会》之所以受注意,因为人们以为从中可看到作者和安华的密切关系。许多人甚至把这篇小说当成鲁白野是安华至交的证据。

在你常到的塔中/让给我一些地方吧!/在那里/蕴藏着永生的光辉/在那里/你可以静静地祈祷/给我一些地方啊/给我逗留/一直到周围的黑暗消没。

要了解和研究鲁白野,重新出版他的作品很重要。周星衢基金会出版鲁白野的《马来散记》新编注本及《狮城散记》新编注本,是一个贡献。

这些都是推测,有关鲁白野的生平须进一步研究。

张景云将鲁白野的《春耕》《流星》和《黎明前的行脚》汇成一册出版,以《威北华文艺创作集》的书名于2016年7月出版,也是一个贡献。

现在重读鲁白野的作品有一定的意义,他取材本土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故事,是我们现在提倡的“本土文化书写”。

是怀着希望,是怀着美丽的憧憬,我和凤子终于在马来亚得到完全独立和自由的黎明前,踏上北行的康庄大道,要看看半岛破晓时分的情景,要看看咱们的祖国怎么敲起独立的巨钟,要听听老百姓在说些什么话。

我认为,《晚会》是一篇虚构的小说,因为在印尼的文艺团体中,没有《晚会》中提到的“蚁社”,也没有听说安华有华人至交。不过,安华确有个非正式的文艺组织叫“独立艺术家竞技场(场地)”,活跃的年代不详。

最高的荣誉应该属于你/把我们的歌唱献给天星/你是世界第一高峰上/第一颗闪亮的星/你是亚细亚的光荣

一般估计,鲁白野于1941/42年到1948年5月在印尼,很可能1948年5月或之后,才返回新加坡。

“咱们”和“老百姓”是中国北方的词汇,鲁白野的早期作品中好像没有用过。

一般峇峇写作时会用英文或马来文,可是没有看过鲁白野用这两种文写散文和诗歌。即使他和马来作家阿卜杜拉·胡辛(Abdullah Hussei)合编,协助华人学习马来语的《马来语月刊》 中,也找不到他用马来文写的散文和诗歌。有的只有他的中文译文(译诗)。

我的手会变得僵硬,再也不能写作/受痛苦的煎熬、受噩梦的骚扰/请给我一个地方,在一座高塔内/你自己也可以在那里高高在上

结语

这些历史散文属文学范围,有点像史话,但又不是在写历史。譬如他写马来剑、峇峇社会、峇峇文学,只是浮光掠影,然而趣味性高,具想象力。

从这简短的叙述,我们可以知道他在育才念书后才到新加坡,不可能是五岁。如果他在育才读了五年级,他抵达新加坡时已经12岁。他说他兜了足足12年的圈子,终于从印尼回到新加坡,但他并没说何时去印尼,也没说清楚这12年的行踪,包括在新加坡的时间。他到底何时去印尼?

显然的,鲁白野不是真正翻译安华的诗。鲁白野所说的安华送给阿凡蒂的诗,与原诗有很大的出入。如果硬要找出共同点,只有:“给我一个地方,塔,祈祷和黑暗。”《晚会》中的所谓安华的诗,其实是鲁白野受安华的诗影响写的。应该指出,目前我们所能看到由鲁白野翻译的安华诗作,只有寥寥几首。

我不以为然,虽然鲁白野1960年6月6日在《南洋商报》的印尼文化讲座“印尼人民诗人K·安华”提到他和安华有深交。他说:“那时是安华‘最悲哀的时候’……有几个晚上,我们在酒店中痛饮。”可是,鲁白野在另一篇散文中又说,他当时在雅加达一所“兴华实验学校”任职。一个华校教师整天与放荡不拘的艺术家在一起,几个晚上与安华在酒店痛饮,似乎不大可能。也许,鲁白野认识安华,对安华的诗也颇熟悉,但是文章中的描写,非常夸大。同时,鲁白野叙述有关安华的经历与作品,不完全符合事实。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华校生,相信没有人不知道鲁白野和他的另一笔名威北华。

依我的浅见,鲁白野的八本文学作品应该全部重印,好让读者能够全面欣赏鲁白野,也希望有学者能写一本鲁白野的传记,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马华作家。

散文集《春耕》中有一篇《晚会》,本是小说,却收入散文集中。这是一篇有关“作者”(不一定是鲁白野)和印尼天才诗人K·安华(Chairil Anwar,又作凯里尔·安哇尔)交往的故事。安华是印尼新诗的奠基者,只写了70余首诗,如今成为经典,还没有印尼诗人能够超越他。安华生活放荡不拘,沉迷女色,后来百病缠身,27岁就离开人间,比鲁白野少活11年。

年轻一代的新马文学爱好者可能不熟悉鲁白野,因为新马文学史并没把他当成重要作家。他可说是个被人遗忘的马华作家。可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华校生,相信没有人不知道鲁白野和他的另一个笔名——威北华。反而鲁白野的原名李学敏很少人知道。

在《写实的诗》 (1954,收集在《黎明前的行脚》)一文中, 鲁白野这么写:“诗应该并发强烈的理想的火花。”他也主张写实主义。(之前他可能不是如此)他提到艾青的诗《黎明的通知》,说:“艾青说过,诗人是黎明的通知者。”鲁白野的《黎明前的行脚》很可能受艾青的《黎明的通知》影响。鲁白野的诗歌有两首以黎明为题,即《黎明小唱》 (1954.6) 和《黎明寄简》(1955.11)。

早期行踪是个谜

自我认同峇峇

《亚细亚的光荣》歌颂印度爬山者“天星”的巨大成就,这首长诗的结尾,鲁白野这么写:

所以,他很可能在印尼只待了六七年 (1941/42-1948年5月),之前可能是在新加坡学习和工作。

鲁白野的诗和诗观

鲁白野所用的文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早期的散文中,他没有用太多中国北方的词句。可是,后期的散文可以找到这些词句。譬如在《黎明前的行脚》第一段:

《黎明前的行脚》收集的20首诗,是他在1948至1955年写的。八年中只写20首,可说“少产诗人”。由于许多诗读起来像现代诗,有人将鲁白野当成新马现代派的先驱。鲁白野的《海婴孩》(1951),《石狮子》(1952)和《淡水河》(1953)是典型的例子。

可是一些文章,包括《狮城散记》新校注本的《鲁白野记事年表》说,他在1942年日本占领新加坡前夕才前往印尼。在他于1948年写的《申诉》一文中(收集于《黎明前的行脚》),日本占领新加坡时,狮城人民拿起枪杆抵抗日军,他这么写:“听了这些隔着海洋的声音,我为他们的英勇而感动。新加坡,到底是一个英勇的城啊!”很显然,他当时已经不在新加坡。

我认为,小说不能当成是作者的自传,也不能当成是历史事实。

在楼文木(即鲁白野)编的《爱诗集》的代序中,他说17岁时(即1940),在棉兰写爱情诗。如果这是真的,那么1940年他在印尼。

作为一个作家,在鲁白野的作品中常有艺术的夸张,这是被容许的。可是在学术文章中,要求较为严格。我认为,鲁白野的文章不能当成学术著作。不然,我们就会找到许多漏洞。这对于鲁白野不公平。依我的看法,我们应该从文学的角度看鲁白野的作品。

在印尼的那一段时间,鲁白野曾投稿的报章和工作的学校,都是华侨办的中文报纸和学校。在用第一人书写的小说中,书中的主角没有提过他用印尼文写作和发表作品。从这些蛛丝马迹,我有点怀疑,鲁白野是峇峇出身的华文作家。

这首诗,不能算是现代诗。

远离世间的热闹和伤痛/表面的欺诈和虚假的创作/你将脸孔转开,开始祈祷吧/那暗淡封闭的世界顿时为你洞开

鲁白野在《马来散记》(1954)序文中说,他“诞生在霹雳河的岸上……在育才学校读书……之后,从未间断过底在流浪:到拿乞、万里望、金宝、红毛丹、槟榔屿、马六甲、星加坡。就是到了印度尼西亚之后,自己的生活亦不曾在土地上牢牢地长了坚强的根,还是萍踪四处,在作一个青年漂泊者。兜了足足十二年的圈子,终于回来了。回到星加坡……回到马来亚。”

此外,《晚会》中谈到安华朗诵他致给画家阿芬蒂(阿凡蒂)的诗。安华的确有一首诗题目为《致画家阿凡蒂》,全诗有四段,可是内容与《晚会》中的诗不同。《晚会》中的安华的诗,只有“最末一段”:

他写两篇有关峇峇的介绍文章,替峇峇辩护,道出新马华人对于峇峇的误解,误将峇峇看成是懒散且没有中华文化的一群华裔。他自认是峇峇,用中文写作的峇峇作家,像他这样从小受中文教育的峇峇,在马来亚确实少见。

站在特拉法加方场/让和平鸽飞上你的肩头/你的沉思的眼望到的/是不是天宝哲驼峰上的黎明/早晨红日照遍了东方的山峦/在朝曦中清晰地发亮

这里有个旁证,在《申诉》(1948.4)一文中,鲁白野写道:“新加坡,我又回来了。十二年来,我走了一段艰苦又悠长的路,在印度尼西亚的岛屿中间,对着山明水秀的苏门答腊,对着爪哇的大眼睛的姑娘,我便联想着你,想起你孕育我教育我的深遽之情。”这里说的12年,可能包括在新马漂泊的日子。而且,文中的“ 你”是指新加坡。他很想回新加坡,因为新加坡“孕育我教育我的深遽之情”。这意味着他曾在新加坡生活和受教育。

在《狮城散记》的序文(1953.1.22),鲁白野又重复这个故事和句子,但是,他说这是12年前发生的事。以此推算,那时是1941年。但是,他何时回到新加坡?

(本文章根据作者在2019年12月8日《狮城散记》新编注本发布会发表的讲话修订)

其实,有关鲁白野的研究才开始。据知,前些时候只有王润华教授和张景云发表他们的研究成果,王教授的研究,给我们不少启发。后来,张松建也写了一篇有关鲁白野的族群认同。我相信,以后会有更多的学者研究这个曾经被遗忘的作家。

我在1959年初进南洋大学。第一年念中文系,喜欢看马华作家的作品,也看过鲁白野的《狮城散记》(1953),以及署名威北华的《黎明前的行脚》(1959)诗歌散文集。当时我们都知道威北华和鲁白野是同一人,但是鲁白野的名字较威北华响亮。我还看过鲁白野和Abdullah Hussain合编的《国语月刊》。1961年4月26日鲁白野因心脏病去世。不久,南大毕业生陈达生将鲁白野的《黎明前的行脚》翻译成马来文“Perjalanan Sa-belum Suboh”,在我主编的不定期马来文刊物Budaya(《文化》)发表,时为1962年8月。

《写给日里河的诗》诗后注明:1948,写于爪哇。可见1948年他还在爪哇。

鲁白野写的优美动人散文,掺杂马来以及印度尼西亚的风土人情与历史故事,加上丰富的想象力,颇高超的写作技巧,将当时年轻华文读者带进美丽、奇异、魔幻的世界。许多华校高中生与大学生都很喜欢他的作品,尤其是《马来散记》《狮城散记》和《黎明前的行脚》。

他到底何时来新加坡?

除了散文,鲁白野(或威北华)也写小说和诗歌。他的小说不多,诗歌很少,但是,有作者认为写得分外出色。不论是鲁白野的小说、诗歌,都需要更多的研究。

鲁白野1923年出生在霹雳州怡保,在那里的育才小学念到五年级就辍学。可是,在《芒果结实的时候》(收集于《春耕》)中,鲁白野说1928年他在新加坡,大火时他在逃学。1928年他只有五岁,不可能在新加坡念书。

华校生喜欢阅读

然而,鲁白野不仅从东南亚文化吸取滋养,他也从中国与西方文化吸取养分,创造具有本地色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