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乘搭列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老头子竟然失信,提早下车了。

“快停车!我要下车!”四周仍然一片寂静。其他几张床的打鼾声此起彼落,一阵紧接一阵。她感到后背衣服湿了,竟流了一身冷汗。睁开眼睛,望出窗外是黑漆漆的夜空,没有星星。黑暗中虫声唧唧,何等孤寂的黑。

平时一骨碌就可以从床上爬起来,现在她出尽力气,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右边身体就像废了似的。

小时候,老旧的巴士车铃按钮总是嵌在车顶,搭客要下车得高举手臂用手指按压,让它发出“嘀”的一声,通知司机停车。搭客不多时还好,可以示意剪票员,让他按铃。小时候长得矮瘦,上了中学还是那么矮小。上了那辆等了很久的巴士,每天都是那么挤。路途遥远,背着书包站了好久,书包很沉,把矮小的身躯压得佝偻。车里拥挤,剪票员不知道被乘客淹没在车头还是车尾,再不按铃就会过站了,心里急得要命,忍不住嘶喊:“停车!停车!”

“老头子匆匆下车,我也应该到站,为什么就不让我也下车呢?”她感到极度懊恼。

下得车来,满头大汗。

她在加护病房躺了三个星期,深度昏睡。

老头子匆匆下车,我也应该到站,为什么就不让我也下车呢?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她恐怕不会醒过来了……”那天早上,有说话声从遥远的天边飘来,飘了好久好久才飘进她的耳朵。傍晚,昏黄的夕阳余晖洒在玻璃窗上,她竟缓缓地睁开眼睛。她感到很诧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老头子和儿子坐在床边椅子上发呆,眼神充满忧郁,想要开口问他,却只听见自己喉头发出沙哑得好像驴叫的啊啊声。

她大声喊,声嘶力竭。没人反应,暗夜里只听见微弱嘶哑的啊啊声。

“停车……”

老头子承诺愿意照顾她,出院回家后替她冲凉、喂食,换纸尿片,扶上扶下,推着轮椅到医院看诊复诊。可是,两年后她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他反而被折磨成枯瘦疲惫的老头儿。

三年前一个凌晨,她尿急,想去洗手间,奇怪,怎么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右半边身体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不是她的,无论她怎么使劲都爬不起来。她慌了,大声喊……出尽吃奶力地喊,耳边只是听见自己那“啊……啊……啊……”的声音。她感到极度恐慌,要几时才等到老头子自然醒。

她的睡眠质素一向差,身边老头子的打鼾声却又把睡神赶走。儿子结婚后房间空着,为了睡眠,她建议两老分房各自睡。

她在疗养院住了一年。夜里躺着,白天也躺着,夜里不说话,白天也说不出话。吃喝拉撒都要倚赖他人,生活无法自理,不能说话,不能起来,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她常常做着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