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不知何时匿迹。她在百会穴探得尚有一块突兀物。这回却如撕面膜,绕过眼窝,从眼袋处顺势下鼻梁至颚下……另半边老皮也撕下后,她的头脸像服装店光顶的塑料模特儿,无皱纹无斑点,无懈可击。然而颚下颈部的肌肤败象犹在……看似头脸变法结束,她恐慌冲出浴室,想知道她是否在梦中或是灵魂出窍?一屋寂然,不见他人也不见她躺卧的躯体,唯一本摊开的书趴在枕上,斗大的书名《秘密》对她眨巴着眼。

失去头路的人,洒脱些,不就说回家吃自己吗?她决绝果断地拿来擀面棍在自身绵软的肚皮上擀起来。思维同时上下左右地横扫今日与往昔的种种,是与非、失与得、罪与罚……擀面棍擀过又隆起的肚皮,仿佛那块推上去又滚落的希腊石头……她决定从此束腹不离身,紧紧束住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消极对抗光阴里的恶势力——地心引力。

她在镜子前怒视自己的裸身。那在岁月里发酵的肚皮,膨胀过头而撕裂的气泡,似还吐着酸气。细观那纹路竟似万蛇攒动的图腾,令她头皮发麻。

对镜梳妆,突然痒自涌泉起,才要蹲下抓痒,痒意如蛇游走,最后定格百会。她集中指力来一番痛快酣畅地抓挠,突然,头顶如天门洞开,一层厚皮似笋箨,一剥即一路脱离头顶在颚下自然松断。无痛无血,但她惊骇莫名。另半边和后脑过后也如是脱落。

昏厥前她还想着脱胎换骨,再号召一场吸引力法则。

父弥留,她赶回。你现在是外侨啦?经典的第一问。我是归侨。父却阖上了眼。

她是父心上的爬墙虎,后来随嫁出洋。

爬墙虎

擀面

改头换面

父在她年年探望中渐失绿意,话也渐少,最终成三问。问完无语,只浮雕笑容。父女见面总在午后三四点共进晚餐,五六点天黑之前父便以安全为由,电召亲友送她回返一直未变卖的故居,亲送下楼,目送她离去才转身。一如昔日护她周全。

父有六孩,老来失智仍没忘“六”的意义。手足更特制六人脸谱拼图,锻炼他的辨认能力。然每放到她的脸谱零片他总迟疑,后来则不肯放下。再后来把六只金戒中属她的一只,转送帮佣,说这外来移工堪比女儿。

她从车内回首,父的背影被高龄日月打磨成寂寥芦苇,无风也自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