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女娲抟黄土做人的缘故,我这肉身泥胎总是对土地有种莫名的眷恋。虽然身处水泥都市,但只要见着一片空旷的绿地,总忍不住想要以身相许,投入大地怀中,摸爬、翻滚,像撒欢的马儿一样,像希梅内斯笔下的小毛驴普儿一样,嗅嗅野花、打个喷嚏,让露水和阳光在身上折出彩虹。

吃一堑,长一智。此番前来,我穿了长裤长袖,涂了防蚊液,贴了防虫贴。眼睛一瞄,找个离印族兄弟们距离不远的地方坐下来,几分钟过后,无虫亦无蚁,大喜,躺将下来。和朋友在丝丝晚风、阵阵虫鸣里,从家国情怀谈到文人轶事,品着装在水壶里自家酿的米酒,“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酣畅过后,归于平静。我们住了口,被夜色静静地包裹着。此时,耳畔传来极其细微的响动,仿佛春蚕咀嚼桑叶,犹如头发轻拂纱巾,一时间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再侧耳倾听,朋友枕在头下的背包似有响动。心下大惊,不妙!连忙拿起包来,疾步走到路灯下,打开一看,瞠目结舌。指甲盖长短的黑蚂蚁如洪水般从背包中“涌”出,慌不择路,四散而逃。原来是包里有一袋尚未食用完的花生,虽然用橡皮筋封了口,但香味还是引来蚂蚁。估计,我们和蚂蚁发现彼此的那一瞬间,都被吓了一跳,蚂蚁倘是会说话,定会和我一样大叫一声:“妈呀!”

然而,祸福相依,很快就有了应验。暗夜里,先是感到有细小的数只脚爬上我的小腿,麻酥酥的,本着慈悲之心,且由了它去。可不一会儿,小家伙许是迷失在我的汗毛中,发了怒,狠下心来,硬生生咬了我一口,我不禁失声“哎哟”,连忙抖腿又甩脚,斯文全无,诗情画意被小小的蚂蚁咬得支离破碎。而后,小飞虫们也来了,左飞飞,右飞飞,让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天上星移到了地上虫。忍了不多时,终于缴械投降,打包行李回家。

于是,兴致勃勃和友人相约,趁着星光正好,晚风正凉,来到植物园的草地上幕天席地。

铺上塑料布,贴好防蚊贴,席地而卧,头枕书包,沐浴一身星光璀璨。虽无美酒相佐,但仍忍不住念一句:“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以北斗星为酒杯,以露水为佳酿,与天地万物同时同在。彼时,不远处传来几个年轻人的吉他声,又有风声、鸟声,枝叶摩挲声,虫鸣与蛙声,万籁齐发,却甚感宁静、惬意。

我岂是轻言放弃之人,没过几日,心又痒了,这次来到裕廊湖花园。有湖水荡漾,有古塔遥望,夜幕下,更有地铁列车在暗黑中横空穿越,就像动画电影《千与千寻》(Spirited Away)中水上列车驶过的情景,车灯在夜幕上擦出一道光,倏忽而过。原本想找张长椅,谁料同道中人甚多,临水的几张木制长椅早已被先到先得了。环顾周遭,见印族朋友们席地而坐,且说且笑,又看到不少周末出来透风的女佣们在草地上铺着餐布、摆着吃食、话着家常,笑得花枝乱颤,一片喜悦祥和。我心动矣!大家皆为非洲大陆南方古猿露西的后裔,他们坐得草地,我有何不可?

近几日中午得闲,漫步在滨海湾远离游客的一侧林荫道。虽然烈日当空,但树荫下却凉爽得宜。于是,有附近工地上的印族客工躺卧在树荫下午休。平坦干净的水泥路面上,他们仰面朝天,伸展四肢,十几人一字排开,阳光透过树荫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洒下斑斑驳驳的亮片儿。那情景,觉得皇帝老儿也未必有这份浑然天地间的舒服。路过他们时,我放轻脚步,免得搅人酣梦。心下想起自己幕天席地的两次糗事,不自主地乐上心头。人生境遇不同,但面对大地,众生平等,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