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贪心的小说
对她来说,舒服自在的生活是一切的前提,如此才能专心处理创作中的挑战和挫折,从而颠覆或超越自己,而不是从生活中寻找痛苦。
身处MeToo风潮席卷台湾的时间点上,在邓九云看来,个人的祛魅意识非常重要。她举例说,过去可能带着仰望视角看导演这一角色,如今则认为导演固然可能比演员更清楚作品的全貌,但演员也有自己创作的角度,彼此是工作伙伴的关系,没那么明显的高低区分。
“如果我们把导演、老师视为传递专业的对象,而不是完美的模范,当他们出现瑕疵的时候,就不会感到那么痛苦。”
虽然这不是一己之力能控制的,但她还是相信人可以决定自己的价值,只是刚进入产业时可能看不清楚。她补充:“在市场健全的地方,演员作为一个专业技能和学问,在学习的过程中已经认清自己,当然还是会有外表和角色适配的考量,但就不会只是比漂亮、比好看、比年轻。”
故事从鞋子的象征展开。如果女性、女演员是脚,母女、姐妹、情人和角色等身份是鞋子,尺寸过大难免让人寸步难行,过小的则就少不了擦撞受伤。邓九云说,这次书写有意识将各种女性放在身边,也想象演员、有妹妹或女儿的读者看了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于是,《女二》的温柔或许在于贪心而不任性。
台湾女演员邓九云的长篇小说《女二》去年获台北文学奖年金大奖。在#MeToo风涌的当下,邓九云和《联合早报》记者谈论性别与权力的课题。她认为应把导演、老师视为传递专业的对象,而不是完美的模范。
小说不乏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其中一处是牛导演对黄澄说:“我觉得你戏演不好,是因为你太幸福了。”如果圆满结局和悲剧收场相比总是少了点深刻,太幸福的演员是否就无法交出动人、成功的作品?
《女二》的封面女郎右手半遮面,面前的手递来一颗红色圆球,像红鼻子,也像一颗鲜艳馥郁的果子——是魔术道具、表演面具,还是禁忌的开关?这部长篇小说由台湾女演员邓九云所写,说着女演员黄澄的故事,同时也是选美出道的黄澄澄、王导演情妇、《吾嫚》电视剧演员的故事。
2022年,《女二》获得第23届台北文学奖年金大奖。如今身在#MeToo风起云涌的潮流中,认为性最能显示关系阶级的邓九云,与黄澄相邻而坐,和《联合早报》记者谈论演艺世界,以及性别与权力的课题。
如果一名导演非常有才华,但却做出违反社会伦理的事,大众该如何反应?她直言,应不应该把人品和作品分开是永恒的大哉问。“我被作品触动,是真实的感觉,但知道导演的人格问题后再也无法被作品触动,那也是真实的。”人格问题不能改变作品好的事实,这个道理简单如“他画了一个红色,我们不能说他画的不是红色”。个人能做的,是在拥有合作机会时拒绝,或如果曾经很喜欢其作品并作为教材,则大可更换。
无论小说还是现实,演艺事业不可避免与外貌条件挂钩,像黄澄这样的女演员,对“被观看”,以及自我展演和争取机会之间的关系也非常自觉。如果“乳沟是女体的人造折痕,在欲望和妥协间伪装成不经意的存在”,女演员、女性如何可能为自己赋权,而不只是被消费?
邓九云直言这是一本贪心的小说,想探讨的有权力、梦想,以及受子宫局限的女性故事可以走到什么程度;但以通俗故事为核心架构,即使读者不在乎那些议题,仍然可以从阅读中得到满足。于是,在《女二》的篇幅中,黄澄演戏、恋爱、生孩子,成长而后衰老,即使意识到女演员永远是被猎者。
人文主义地理学学者段义孚在《权力和支配》中提到,机器制作的花边永远不能真正取代真品,是因为少了匠人持久的耐心、谦逊的品位以及被工作损毁的视力,而严肃艺术家宁愿作品被评为丑陋,也不愿被视为乏力。
不美化才华与伤痕
如此,才华与伤痕其实都不应该被美化。
虽然邓九云认为焦虑不安和自我怀疑是创作者恒久的状态,甚至可能少了那些不适感,创作就不会发生。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创作者一定要把自己置身在磨难中。虽然创作需要冲突和失控,但那还是属于创作技艺的部分。她说:“创作和生活之间的平衡是可以选择的。而且如果把创作当成职业的话,两者之间势必要平衡。”
这个时代,书写性别主题蔚然成风,这是否意味着它是一条更热闹的赛道?邓九云说:“我不会抗拒被称为女作家、女演员,但也不觉得这部小说是公认意义的女性主义小说。如果有人真的那么说,我期待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说。”
邓九云说,认清自己的位置很重要。“比如一名演员很会演戏,但在普世标准中长得不好看,那他可能只要专注在技能就好,但如果一个演员长得很好看,同时也很想被认可为好演员,可能就要花很多力气去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