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玉现在坚持每天早上跑步,跑完后,在公园一角播放音乐,舞动身体,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她。
这一切始于冠病疫情暴发的2020年,那时百业萧条,艺术团体也进入停滞期。新典同时失去了一个大型企业的长期赞助,因此无法获得文化捐献配对基金(Cultural Matching Fund)的相应额外拨款。文化捐献配对基金是当局2013年11月设立的,开放给文化艺术慈善组织和公益机构申请。这些机构在筹到款项后,能够向基金申请1元对1元的政府拨款。
经营舞团考量多
欧洲不少国家都有中老年舞者登台,为什么新加坡看不到老年人跳现代舞?刘美玉思考后,觉得自己今后可以尝试做这样一些项目。“我的心愿是打破陈旧的观念,舞蹈是属于大家的。”
刘美玉说:“比如说当局要赞助你4元,你也要自行筹得4元,加起来8元,作为舞团每年预定项目的必要花销支出。疫情导致演出停顿,原本定下来的一些项目无法正常运行,于是从2020年开始,这几年间我们一直无法筹到足够款项,来获得文化捐献配对基金的额外拨款。疫情后,艺术团体真的很难找钱。”
本地舞蹈家、文化奖获得者刘美玉,9月底结束一手创办的新典现代舞蹈团。疫情导致演出停摆,加上无法获得文化捐献配对基金的额外拨款,使舞团陷入财务困境。32年的舞团走入历史,刘美玉不无惋惜,但她选择以自己的舞蹈生涯为另一个起点,投入创作,跳自己喜欢的舞。她也希望激励中老年人不被年龄所限,勇于尝试跳现代舞。
她幽幽地说:“我也不想做到自己要退休,传给接班人时舞团还要还债。如果没有债务,我很愿意将新典传承下去,但接班人没有义务来承担债务。”
刘美玉觉得,这一代年轻人,组团意愿并不大,因为担心没有办法撑下去。
刘美玉想到自己年轻时跳舞,有一度是这样的,后来就没有那种忘我了,因为要记舞步,记这个记那个。她跟骆素琴说:“你真的很有魅力,我想跟你合作,我也想在我这个年纪跳舞。”
刘美玉说结束专业舞团的运作,是她余生另一个起点。她要回归个人,放慢脚步给自己更多空间,集中精力从事创作,跳自己喜欢跳的舞,随着内心的感觉走。“我也希望打破僵固的观念,因为跳舞不是年轻人的专利,期盼70岁的我,能再次与大家在舞台上见面。”
她笑说自己常在家里开音乐跳舞,偶尔跳完自我感动一番。“有时候惊讶为什么我还能保持平衡,为什么还可以做幅度那么大的动作,后悔刚才没有拍下来……现在想来,动就是我的天命。我并不是舞蹈专科学院出身的,小时候生活经济条件困难,环境也不允许。我一开始自学华族舞,还接触了芭蕾舞和现代舞。对舞蹈我的态度是很开放的,不管是印度舞、马来舞、爵士舞、交谊舞……我都热衷去学。对于那些用肢体语言去表现情感的舞蹈,我都非常感兴趣!”
但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呢?
新典作为专业舞团虽已走入历史,但刘美玉直言自己的舞蹈生涯却并未结束,她淡淡然地说:“我进棺材那天,才会停止跳舞。”
“第一次看到舞团招牌被拆除时,我转发视频给董事会群组,他们感慨万分,我自己反而很平静。”刘美玉说:“当舞团的练舞室还原为一间空房,我踏进去那一刻,感觉很轻松。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我明白一件事情已完成,该做的都做了。任何事情都有结束的时候,只是早来或迟来。”
最后,说起迄今为止的舞蹈生涯中最令她难忘的一刻,刘美玉问我有没听过《小放牛》。
本地舞蹈家、文化奖获得者刘美玉,借由新典停止专业运作这一“契机”,与《联合早报》细诉自己步入“下半场”的舞蹈之旅。
1991年刘美玉成立了新典现代舞蹈工作坊,新典寓意“新现代”与“古典”并济。舞团的英文名“Frontier”灵感来自美国舞蹈家和编舞家玛莎·葛兰姆(Martha Graham)的一个作品,意图开辟一个新的舞蹈疆土。32年来,经历从非专业到专业团体的发展与转变,在海内外舞坛渐渐闯出声名之际,刘美玉却选择在今年为新典画上句点。
她接着说:“不仅如此,还要将已拨发的金额按一定比例还回去,所以舞团这几年用自己的储备金在分期还款。储备金快要见底了,所以今年新典特意减少项目,节省开支,无须申请那么多钱,也就不必担心要退还钱。”
带着上台的使命,刘美玉身心全部投入练舞中,“我做梦都会动,我觉得自己不是在睡觉,我手脚在睡梦中都动,也惊醒身边熟睡的丈夫。”
在现实生活中,她很接受自己是68岁,但作为舞蹈家,观照自己时,舞台上“不好看”,是很刺痛的。刘美玉说:“我几近崩溃,我死命去练,去做体力,去做瑜伽。但冠病之后我耳水不平衡,常常晕眩,我极度不自信:这么晕我能做什么?”
疫下演出停摆 舞团储备金见底
再次回到新典现代舞蹈团位于月眠艺术中心的旧址时,距离新典9月底撤离此处已经有些时日,刘美玉显然心情早已平复。在这个完全搬空,明亮通透到有些刺眼,也看不出曾经是练舞室的空间里,刘美玉舞动起身体——你看见的,是一个背着光跳着舞的人,她跳到浑身是汗。
暂停一个自己亲手创立32年的舞团,难道不会可惜?“正因为可惜,所以硬撑着做到今天,当我做出决定与专业舞团断舍离时,非常心痛,一提起来就忍不住流眼泪,现在我觉得我轻松了。”刘美玉也不舍和自己奋斗到最后一刻的舞者们。“遇到这样的状况,团内舞者都表示理解,大家都不想这样,我也不想做到有一天欠他们的薪水。”
从今往后,刘美玉可以重新跳自由的舞了。
今年,68岁的刘美玉还在新典的最后一场演出“Milieu 2023”上,亲自演绎作品“a . part”。它的创作动机来源于在“Milieu 2022”专场上,马来西亚当代编舞家骆素琴创作的《聆听》,这部作品探索人与人之间如何真诚地感知对方。当时看到骆素琴在台上与四名舞者的交流,刘美玉很受触动,她说:“素琴和我的舞者一起即兴起舞,她明明是50几岁的人,但她那种爆发力,一上台就像‘起乩’,我会不由自主地专注于看她,不会看其他舞者,正式演出时别的观众也这么说。我很好奇:我能不能像她一样,如此享受舞蹈,如此投入在自己的世界中。”
激励中老年人跳舞
8月重回舞台,刘美玉献上的是一场感性的演出,和老朋友在台上喝茶、唱歌、共舞,她说找回了些许青春起舞的感觉。“经过这一回,我跳的欲望还在,感觉随时可以上台,而且觉得可以做得更好。作为舞者,舞台生命没有想象中那么短。也许有些人认为舞者到40多岁后就没有机会上台,那么我接近70岁还能跳,一定刺激到一些人。以后有机会,我也会邀请这些中年人和老年人一起在舞台上玩,这样玩很有火花。”
年轻舞者各有安排,有的去国外当商业表演者,有的想在本地寻找成为自由舞者的机会,有的则去教课。
骆素琴对刘美玉说:“你就做你自己,不要管别人如何看你。”
除了跳舞,刘美玉会插花会绘画,但都说不上是兴趣。“专门去学过插花,不过是那种过年过节插完一瓶花就行了,不会总想着插花,或总想着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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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在素琴家第一次坐沙发,因为沙发太低,坐下去站起来会晕;晚上看完演出,站起来也一直在晕……”刘美玉说:“好在素琴的先生、舞蹈家朱智宽帮我训练,我每天早上7点去走路去跑步,上山下山爬楼梯。他们夫妇一直开导我,鼓励我:你看你还可以做地板动作,你其实有进步啊。”
“当年得到文化奖有8万元奖金,我还没有用,它不能用于舞团,只能用在个人艺术项目上,所以我打算用这笔钱去作一本书。”刘美玉说:“写书是因为觉得在我学舞的年代,在我跳华族舞蹈的年代,没有任何记录,我想从新加坡的华族舞蹈谈起。整本书还没有具体概念,要以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写,都没想好,但一定会有这本书。”
今年6月,骆素琴邀请刘美玉前往吉隆坡,在10天驻场创作中体会彼此的生活。
为了上台拼命训练
回归个人投入创作
更现实的是,经营一个舞团跟经营一个舞蹈家个人的艺术事业,是无法同时兼顾的。“舞团的日程表总是排到满满,这个还没做完,那个又接上来,只能拼命地做……我本身喜欢编舞,之前我没有平台编舞,成立舞团,就是想拥有这样一个平台。一旦舞团做成专业团体,整个方向就要换,作为艺术总监,你得看潮流动向是怎样,得请海外编舞来合作,得开发更好的票房,得照顾舞者的发展需求,不能只埋头做艺术总监自己的东西。”
刘美玉说:“《小放牛》是一首上世纪60、70年代的小调歌曲,我对这首歌曲有很深的印象,因为我曾经跳过这支舞,那是来自台湾的王丽惠老师编的。我反串演牧童小男生,当时我很喜欢这个活泼的牧童,我一边演一边跳,还要对嘴型唱歌……王老师编排时给我很大的发挥空间,舞蹈动作与表情任由我随着音乐歌词恣意发挥。我表演时很投入,很自由,完全没有负担。”
关于之后的计划,刘美玉说还想写一本书。
老年人跳现代舞很难,即使是刘美玉也承认这一点,她每次回看排练录像,心里都要凉大半截,“我过不了自己那关,看着录像中的自己,什么动作也做不到,什么舞步也记不住,怎么这么难看?怎么这么老态龙钟?”
写书记录本地华族舞蹈
我摇摇头。
这就是一个艺术家和一个艺术团之间的抗衡,做一个艺术家,可以无限度地做个人喜欢的东西,但办一个团,必须要迎合市场,观察观众喜好,审视并跟上国际艺术趋势。尤其是在新加坡,艺文环境并不成熟,土壤也不算深厚,刘美玉认为:“我们不是像云门舞集的舞团,做了作品就有人看,新加坡尚未达到这个程度,但我们努力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