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家族历史,再看看当今世界上发生的战祸,人类似乎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陈义芝相信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痖弦那一代参与过战争,经历过逃亡,“痖弦说他走路走的那结冰的路面底下是一袭蓝色的衣服,就是死了一个人的场景。我没有见过,但是我很小就在一个时局的挤压中,我的父亲彷徨没有工作,我们小时候三餐不济,在那样一种家庭气氛下,你慢慢地去追问为什么会这样子?如何走到目前这地步?”
他说,台湾很幸运度过了几十年承平的日子,如今却忘了忧患意识。
陈义芝说:“我们所谓的家是什么?家就是,有家人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那他已经没有家人,于是就又辗转逃到海南岛,从海南岛又到台湾。 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就因为这样的一个状况被迫退伍了:因为你被俘虏过,谁知道你思想正不正确?所以我小时候日子过得非常贫困。”
最后以陈义芝诗集后记作结:“带着死的思想/诗是醒着的墓碑/被高举着行走的棺木……我但愿流水有歌声回应/让黑夜的歌声一句句传递/一句句天光”。
“可能是因为某个时代是不能说的,或者有一些人是说不出来的,那我希望,我经过了沉淀,除了抒情的手法之外,也可以把叙事的笔法交织,把不同的时空带到眼前这一个书写的舞台。 ”
《遗民手记》第一卷谈父亲的战争经验,第二卷则聚焦第二代在花莲的生活。陈义芝认为,战争的影响远超战争本身,不仅是战场上的死伤,还有辐射开来的诸多沉痛的劫后余生故事,往往被掩盖、被漠视。
“家亨,你的谱名/跌进时光悲哀的诱惑里”
年过七十的台湾诗人陈义芝创作《遗民手记》,希望留下前一代人的记忆与证词。诗人经过沉淀,除了抒情的手法,也运用叙事的笔法,将不同的时空带到书写的舞台。他感慨当今世界战祸连连,人类似乎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陈义芝说:“我有时候想起还会哽咽,因为觉得我们如果不去想象巴勒斯坦那死掉的数万人;想一想乌克兰跟俄罗斯,有那么多帅气的年轻人要抛妻弃子,然后在战场上断腿残肢;你看真主党、黎巴嫩被手机爆炸眼睛瞎的,我自己都觉得我眼睛瞎了……那二十几岁的人瞎了,这一辈子怎么过?非常残酷,但是人类的社会永远没有得到教训。大概人性就是一个丛林世界,用政治的手段在斗争,自己人斗自己人,然后国与国的斗争、族群与族群的、宗教与宗教的,永无休止,人类没有得到教训。”
这是陈义芝诗集《遗民手记》第一卷开篇《一个人的逃亡》中的一句,诗人描写父亲在战争中不由自主的命运。日本侵华,父亲被强征入伍,参加抗日战争、国共内战,最后流离失所,落户台湾,在花莲组织家庭,贫苦度日。
陈义芝的母亲嫁给父亲也是因为战争的阴影。母亲是东北人,当日本占领东北,所有女孩子都脸上涂灰穿男人衣服避免被日军捉取当慰安妇。二战结束,国共内战爆发,陈义芝的外公外婆又开始担心,正好碰上行军的陈义芝父亲,觉得跟着国军也许比较安全,便匆匆把女儿嫁了。两人年纪差距19岁,一南一北,完全没有爱情可言,为了孩子维持婚姻。
年过70再完成这本书,陈义芝感慨地说:“如果真的能够在更早的时间就了解,跟他们(父母)对话,也许他们会觉得你跟他们有心灵交流,说不定父母会比较安慰。 但我没有,就完全只是好像眼前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只能奋力地安顿眼前的现实,所以后来就觉得有点可惜。”
遗憾没有更早了解父母
陈义芝说:“我的家庭遭遇时代变动的离乱。年少的时候读文学作品也读到很多军旅诗人如洛夫、痖弦、商禽等,诗里边所隐藏的伤痛。在那样的一个戒严年代,他们运用超现实主义,运用很多精神分析的、心理学的手法,把那种难言的苦痛表达出来。这两者,一个是我的现实,一个是我的文学阅读。 ”
当年他的父母亲到了花莲,必须面对新的挑战,开杂货店、务农,生活仿佛只是为了生存而已。除了贫穷,还有族群间——本省人与外省人的摩擦,比如老兵在上游截水耕种,下游本省农民不满,发生械斗;或是陈义芝上学途中被抛石子,被骂是“山猪”,反映了二二八事件带来的族群阴影如何影响台湾一代人的成长。
创作这本诗集,陈义芝希望能留下前一代人的记忆与证词。
陈义芝是台湾当代重要诗人、学者,也曾主掌《联合报》副刊多年。10月中旬,他受新加坡大专华文阅读节邀请来新加坡,发表开幕演讲,主讲文学座谈与工作坊,并接受《联合早报》采访。
陈义芝感慨:“人的命运一言难尽。”
劫后余生易被漠视
陈义芝的父亲参加过1944年腾冲战役,那是抗日战争中方成功收复的第一座城,战情惨烈,双方死伤惨重。战争结束陈义芝父亲本想领钱回乡,结果银行挤兑,一等再等,国共内战爆发,从东北到上海,最后被共军俘虏又被释放,想要回故乡四川,发现家人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