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相当在意观众,也同样在意排演过程,这是编舞琢磨的两个层面:整个创排过程对我来说必须是享受的,我才有信心去设想:观众也可能是享受的。”
单人表演的品质
剧场人、青年艺术家奖获得者刘晓义说,演出单人剧有一定挑战性,没有接力也没有对打,对于精神和身体的耐力要求较高。另外,疫情中观众隔开就坐,戴着口罩,既影响观众间交流,也影响观众对于演出的即时反应,演员无法像以往那样读取观众表情,势必会影响现场能量。因此演员得观察情况,适应和调整自己的能量。
曾家爱也有类似观察,她说:“值得担心的是,有一些惯于自我耽溺的表演艺术工作者,他们甚至不在意是否有人观看……很多人以‘艺术家’自居,但你是不是艺术家,或是否真正在创作艺术,要由观众来告诉你,而感染、感动观众是非常重要的。时下的确有不少单人演出,如果你有想法表达,有观点分享,那很好,但不能为做而做,或为申请什么赞助而做。回归到基本,你必须是爱艺术的。”
曾家爱:一个人调所有人的心神
许坚隆和曾家爱都认同单人演出的形式在疫情仍未消退的此刻,有其存在意义。许坚隆说:“单人演出对表演者来说是很值得尝试的,对演出主办商未必如此,因票房进账少,可能达不到收支平衡。”他认为不是所有演出都适合从人员编制上减量,比如有些交响音乐会如果缩限演出,效果不好。
滨海艺术中心节目监制李国铭指出,单人剧确实很考验表演者能力,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表演者一人身上,他须牢牢抓住观众眼球,使观众们投入其中。“或许因为这样,有些艺术工作者会将单人演出视为表演的终极成就,成为他们艺术生涯中一大追求。”
许坚隆说:“以贝多芬名作这类古典乐章的演奏来说,持续吸引观众或听众的注意力是一个挑战,所以我决定加入介绍语言——演奏每首乐曲前,我对观众说出一个词,聆赏演出时,这个词就旋绕在他们脑中,帮助他们进入我的脑内世界或作品的印象风景中,演奏结束后我也会分享一下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词,观众给我的反馈是他们很喜欢这样的小桥段。”
新加坡国立大学九十度中文话剧社艺术指导、艺联剧团首席演员兼戏剧总监王伟样说:“单人作品再次盛行和疫情防控有直接关系,戏剧表演里有句术语:‘心理距离决定生理距离,生理距离暗示心理距离’,在现有防疫条例之下,如何在观众面前用舞台调度展示人物关系,并外化角色内心行动,成了所有剧场工作者都必须面对的难题。而打破舞台规定情境和时空传统的单人剧目,既是对传统戏剧表现形式和观演观念的一次创新与挑战,也是在疫情笼罩下,剧场艺术的一次探索与突破。”
王伟样说:“单人剧目有着以‘舞台假定性’(conditional theatre)和‘间离效果’(distancing effect)为前提的独特魅力,既满足疫情期间观众观赏需求,也能将部分角色间的交流、判断、情感留白,变为对观众的直接情绪输出。使舞台焦点更集中,让观众观演体验更酣畅淋漓,这类演出又具备演员少,成本低,舞美相对简单等制作上的便利。”
冠病疫情下,现场演出人数受限,艺术工作者因时制宜,多推出“小而美”的小型或单人演出。这场疫情会否掀起减量艺术趋势?
刘晓义则结合自身经验说,戏剧中演出人数多寡,是和演出内容、形式息息相关的。“以《大国民》为例,它的内容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是关于一个人追寻家族历史的过程,是关于个人命运和时代巨轮的关系,是关于孤独和认同的……这些命题和它的单人剧形式相辅相成。”
这类演出是不是表演艺术工作者在特殊情形下与艺术观众保持连接的最好方式?
单与群的选择
一个人在舞台上掌控一切,一个人决定如何起承转合,这时长一小时的演出,考验的不仅是表演功底,还有调度能力,更牵涉到一些应对观众的“公关技巧”。
许坚隆说:“也许一般人以为这类演出对演奏者来说很简易,好像在家练练再上台即可,其实不然,尽管没什么心理障碍要克服,但最难的是得在练习时进入深层的内心省思,然后把我挖掘到的一切在现场交付给观众。音乐本身美,我也得展现一种极个人化的内省之美。”
疫情期间满足观众需求
剧评人张英豪称赞刘晓义表现力强,穿梭在不同角色中却个性鲜明。
李国铭说疫情前,滨海便已委约或呈献过多部单人作品,但疫情中献演此类作品凑巧占“人力”优势,当局安全管理措施下,最多允许30人进入舞台和后台,以《大国民》来说,整个剧组有不超过30人参加准备工作,约有20人参与该剧在小剧场的演出。
“独舞会容易编吗?我不觉得。要知道让一个舞者牵动起一群人的生理、心理联动有多难。观众从头到尾只看到台上那个人,这个人得多敏锐又敏感,才能调动台下所有人心神,如果台上一群人就不一样,观众的视觉和注意力投掷点很多。”曾家爱说,独舞或群舞在编创难易度上不能比较,各有玄妙,但无论哪种作品,究其根本,都为观众服务。
单人作品不仅对表演者品质要求高,对创作者而言同样不是易事,除去自编自演的情况,在编与演、演与看之间经过两次能量交换,如何确保意念、语汇、美感全程准确传达,毫无遗漏,看的就是编导功底——单人作品人员虽减少,品管得增强。
许坚隆也感到,独奏与合奏是本质上不同的演出体验,都是试炼;不过,他也倾向于做群体演出。“与他人演奏,为他人演奏,这是我作为音乐人的使命感。在群体演出里,你与其他表演者交流互动,共享能量,聚力合创出一部作品,这太美妙了!”
全球展演信息和票务平台Fever发起的烛光系列音乐会“Candlelight by Fever”,今年2月登陆新加坡,青年钢琴手许坚隆参与其中三场,他的独奏音乐会分别以贝多芬名作、电影原声音乐、动画歌曲为主题。
防疫措施下,现场演出的场地、演员人数和上座率都受限,因此演出单位和艺术团体,以及独立艺术工作者们,须因时因地制宜,在各种条规限制下,策划编排作品,以继续与观众们保持联系。自去年来,就有不少富疫情时期特色的舞台作品登场,主要体现在形式、规模、卡司上化繁为简,多属“小而美”的小型或单人演出,可视为表演艺术领域的“减量艺术”(Reductive art),比如独角戏、独奏、独舞、独唱等,这些演出样态,疫情前本不鲜见,但疫情下,似乎回潮。
这首歌道出歌手在空旷舞台上独唱,得到台下观众热烈回应时的感受。
优秀的单人表演者应该具有哪些品质呢?
刘晓义:观察情况调整自己
舞者、编舞曾家爱说,冠病疫情暴发前,她常做现代舞的独舞演出。“有时在欧洲,一些特别小的剧场里,观众席大概只有十个人,还是得上台。但我反而更有感觉,更有干劲,心里在呼喊:给我音乐,我要跳了!上台前的孤独感只是一瞬,你站在台上,看着距离20米远一个观众的热切眼神,你陡然感到这一刻很美,很珍贵。”
相信这几句歌词也很形象地绘写出冠病疫情期间,很多独自登台的表演艺术工作者的心声——舞台这么大,只得我一人。
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
本地表演艺术界是否会因这场疫情掀起减量艺术趋势?《联合早报》对话曾参与此类作品或近期有类似演出计划的表演艺术工作者,及制作人和戏剧导师,审视单人演出之种种。
许坚隆说:“得有分享的强烈意愿,甚至不介意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毕竟这种演出必须袒露表演者的内心,也要技巧性地让演出更加个人化,赋予个人特色,对音乐表演者尤甚。你会明显发现,有的独奏表演者不具这些特质,不屑与观众构建连接,舞台上明明有人,却显得那么冰冷。”
这系列台上仅有盏盏烛光与演奏者为伴的音乐会,几乎场场一票难求,让许坚隆在专业履历上留下亮丽一笔。
并不是所有演出有这样的自由度来容纳一些额外设计,比如情节已定的戏剧。由钟达成执导、刘晓义自编自演的华语独角戏《大国民》,原本由十指帮定于去年3月推出,因疫情被迫取消后,该剧终在今年滨海艺术中心的华艺节上演。
既编又演的曾家爱说,独舞的确容易巡演,物流上便利;但若有选择,她宁愿编和演大部头的多人舞作。她说:“表演艺术的真谛在我看来,就是分享,是创作者、表演者、观众三者间的共同分享,艺术从创造到演出,不就是一场寻觅新连接的过程吗?所以身为舞者,我希望和更多人一起表演,我追求那种群体效应。然而作为编舞,得到委约时,编独舞或群舞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就像我在来临新加坡国际艺术节上将发表的一支新作,既有独舞也有12人以内的群舞。”
他说:“《大国民》是我和钟达成合作的作品,一开始考虑过钟达成是否也在舞台上参与演出,我们反复商讨的结果是以单人剧进行创作。”
许坚隆:展现个人内省之美
李国铭总结:“整体而言,我不认为观众对单人剧演出的评论或观后感,与他们选择观赏其他演出时会有任何不同,我们在策划节目时也不会如此判断。如果它是强有力的作品,再加上有一个基本功扎实,能撑起舞台的表演者,单人剧作依然可以受到好评和欢迎。同样的,我也不认为观众会因它是单人剧而变得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