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里的莱顿
我有个亲戚在荷兰定居超过三十年,目前已经是荷兰语说得十分流利的荷兰公民了。在我离开荷兰前,他说希望这个国家给我留下好印象。他之所以不愿离开,是因为喜欢这里的人,虽然偶尔会遭到歧视,但收获的善意让他留下来的意愿更大。
说起荷兰的第一印象,有的人会说梵高、维米尔和伦勃朗;有的人觉得是春天和郁金香;还有的人认为是红灯区的橱窗女郎和同性恋合法化。其实,荷兰并不只是风车、运河和大麻。
我五年前在新加坡因缘际会认识了一个荷兰女生,我们当时只聊了几个小时就互加对方的社交媒体,这几年只是互相点赞,没有再见过的网友。这次去荷兰我和她见面了,她当时特地坐了两个半小时的火车到我所在的城市相见。回到新加坡后身边很多朋友问我最喜欢荷兰的哪一点,我当时想到了莱顿的诗墙、哈勒姆的广场、海牙的森林、赞丹的风车、沃伦丹的渔港和鹿特丹的圣诞老人雕像。但当我在电脑前敲打文字回味各种荷兰的美好时,我发现自己最想念的是那里的人——耐心为我解释的电车阿姨,在厕所教我用自动抹手巾的美国游客,多年不见的荷兰友人、一见如故的鹿特丹小哥、森林偶遇的土耳其大叔……
我后来才意识到,是城市里的那些人,那些鲜活的生命,赋予这城市意义。
很多年前起,“诗墙一日游”就被当地旅游局打造为品牌线路,来到莱顿的每一个旅人,一定会在某面墙偶遇过一首诗。
由于疫情关系莱顿大学不开放让公众入内参观。据了解,这所大学有个签名墙,每一位结束答辩的学生都会在墙壁上留下签名,时间久了这面墙壁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这些签名包括荷兰女王和王子,还有南非前总统曼德拉。
鹿特丹的圣诞老人雕像至今仍极具争议性,这是美国艺术家保罗·麦卡锡(Paul McCarthy)的作品。鹿特丹有关当局在2001年以28万欧元(约40万新元)买下,只是它过去一直流离失所,直到2008年才正式落户鹿特丹地铁中枢Eendrachtsplein。
安静的人在这里能找到内心的平和,活泼的人在这里能发掘生活的美好,我想这就是荷兰的魅力吧。
西尔维特雕像是西班牙抽象画大师毕加索和挪威艺术家那斯雅一起制作的混凝土雕塑,于1970年置放在鹿特丹市区,就在博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附近。毕加索1954年认识西尔维特时已73岁,而她只有19岁,他以她为主题画了一系列女子绑着马尾的画——毕加索喜欢画女人,睡着的、哭泣的都有。
我在鹿特丹见到的亚洲人比任何一个荷兰城市都多,也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是在荷兰出生长大的华裔,父母几十年前从中国移民过去。由于我很想念亚洲食物,所以他带我去吃鹿特丹最有名的日本拉面,然后我们在天气还不错的夜晚去看各种鹿特丹有趣的建筑和装饰,比如方块屋、圣诞老人雕像、夜晚的博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以及西班牙大师毕加索以立体主义风格描绘的西尔维特·大卫。
我问他:“你最喜欢荷兰或是鹿特丹的什么东西?”他说,喜欢这里的家人和朋友。他有个比他小10岁的妹妹,他的朋友养了只猫,他常跟它玩,他有空就会开车到其他国家来一场公路旅行……
一百个人眼中就有一百个不同的荷兰,它刺激又文艺,恬静又古怪。
我回答:“没关系,这就是秋天嘛。”荷兰的秋天多雨又多风,阳光少得可怜,所以我很珍惜那里每一个晴朗的日子。只要有太阳,那一天就是好天。
西尔维特后来改名为莉迪亚·科伯特,生于1934年的她今年已87岁,也是一名画家。
鹿特丹是一座不太像欧洲的城市,四处可见非常有特色的现代化建筑,比如方块屋、铅笔楼和拱廊市场。每当说起鹿特丹,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三个建筑,可是身为毕加索粉丝的我在这里最喜欢的是他创作的西尔维特·大卫,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圣诞老人和钢弹雕像。我从没想过一个欧洲城市能同时拥有这么多不同的元素,但是因为鹿特丹的新颖和独特,所以许多前来荷兰的旅人都不想错过它。
不只是在市中心树立一个大雕像,这地方的街道还充斥着同样的圣诞老人灯饰。鹿特丹真是一个创意又开放的城市。
在荷兰旅游近两周,吸引我的除了拥有奇妙建筑的大城市鹿特丹,还有那些不那么有名的小城镇,比如转角就能遇见诗的莱顿;除了不同地方的万种风情,还有最令我想念的那里的人。
如果说莱顿是寻找诗墙之旅,那鹿特丹就是一场与奇妙建筑和雕像碰撞之旅。
鹿特丹并不像那些古老的欧洲城市拥有风格统一的建筑,也不像莱顿那样有着浪漫的诗墙。但如果用人类来比喻,莱顿像一个饱经风霜的睿智老人,鹿特丹是活力满满、古灵精怪的年轻人。鹿特丹在二战期间几乎被炸毁,然后在众人不懈的努力下又重生,至今还是欧洲最重要的货运港口之一。
伦勃朗25岁前一直生活在莱顿,后来才搬去阿姆斯特丹。在莱顿中心的小广场可看到一尊雕像,是一个小男孩站在伦勃朗的铜像前,似乎在说每一个喜欢画画的孩子内心都期待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一名画家,像伦勃朗一样。
在莱顿各个角落的墙上能找到120多首诗歌,语言和文字种类繁多,全都用原文书写。这百余首诗歌的作者来自英国、日本、中国、印度和美国等数十个国家。不只是英文、法文、荷兰文、日文和中文,连小语种巴斯克文和希伯来文都有,体现了这座小镇包容、开放的文化。
秋天的荷兰阳光很少,虽没有倾盆大雨,但一整天下着细雨总让人提不起兴致。由于雨不大,从我身边路过的当地人都不爱打伞,他们喜欢在雨中戴着帽子踩在石砖铺成的小路上漫步,有的牵着狗,有的和情人低声细语,还有人和我一样,东张西望观察。
若是到过荷兰其他城市欣赏过不同美景,会觉得拥有100多条运河的阿姆斯特丹只是整个荷兰小小的一角。去荷兰不能只去阿姆斯特丹,因为荷兰不只是阿姆斯特丹。
鹿特丹是建筑师的乐园
看完西尔维特后,我的荷兰朋友带我看夜晚的博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这座美术馆由1664块镜面玻璃拼贴而成,可反射周围的各种环境。晚上的美术馆周围有各种灯光投射,我们两人看着不断变色、移动的流动物体思考,他说像逐渐融化的蜡烛,我说像五指不断扭动的双手。然后他提议:“我们绕着美术馆走吧?”我说:“好。”话还没说完一阵强风刮过,把我们两人吹得在原地不动,他笑说:“我好像给了不好的提议,要不要往回走?”
荷兰三大城市是阿姆斯特丹、海牙和鹿特丹,通常游客只会在这三个地方停留得比较久。我在荷兰旅游近两周,吸引我的倒是那些不那么有名的小城镇,比如莱顿、哈勒姆和沃伦丹,每个小城镇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情,每个有古老建筑和运河的城市看似相似,却在细节之处存在巨大差异。
莱顿运河旁每周三和六会有集市,这样的传统已维持了至少900年,前往集市的大多数都是当地人。除了售卖蔬菜、水果和奶酪,还有鱼市、花市、布料、休闲服装和日用品。我看到一位父亲买了一束花,转身低头将一朵粉色的花送给女儿。天空飘着细雨,穿着羽绒服的小妹妹一手拿着小粉花,一手拿着一小袋绿葡萄轻快地往前走。父女俩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聊天,我猜他们一定是在聊和花有关的话题,这样的日常场景真的好美。
每一年10月3日是莱顿最热闹的日子,这天是“莱顿解放日”,庆祝他们400多年前从西班牙手中解放出来。当时荷兰正经历独立战争(也称八十年战争),莱顿在1574年5月无预警被西班牙侵略军包围,当地军民在物资十分匮乏的情况下仍顽强抵抗,虽死伤惨重,但他们还是靠食用萝卜、马铃薯和葱头坚持到10月3日援军到来。他们在这一天等来胜利的曙光,日后为纪念这个日子,市里每年都会举办大型庆祝活动,有各种游行、游乐设施和音乐表演等。那时候的援军给饥饿的莱顿人带来面包和鲱鱼,一直到今天的解放日庆典,政府还会给每一位提前注册的民众发放这两样食物。
“当你在这条街道漫步时碰到一首诗,你若有时间可以停留一会儿。转角再碰见另一首诗,你可以留给下次有空时再欣赏。”——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态度。
我在莱顿最爱做的并不是坐在旧莱茵河畔喝咖啡,而是来一场寻找诗墙(Muurgedichten)之旅。在这里最浪漫的事不是转身遇到牵着狗的帅哥美女,而是转角能碰见松尾芭蕉、莎士比亚、茨维塔耶娃和杜甫的诗。
官网可找到翻译和诗歌的故事:muurgedichten.nl/en。
夜晚的博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
莱顿是一座大学城,拥有荷兰最古老的大学——莱顿大学。从笛卡尔、惠更斯、伦勃朗等巨匠,乃至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洛伦兹、爱因斯坦等都曾在这里以求学或任教等方式留下足迹。这里的汉文化研究在欧洲名列前茅,不少荷兰华裔在这里学习。莱顿大学不像一般欧洲大学那样拥有自己的中心校园区,他们没有围墙,所有校舍建筑散布在市区各处,仿佛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代尔夫特培养出创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画家维米尔,莱顿则哺育了巴洛克绘画艺术的代表人物伦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