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去西雅图找一群已经社畜了几年的朋友们玩,他们说,周末带你去个好地方。周末到了,他们载上我开车直奔附近贝尔维尤市的吃茶三千。我说,就这?他们反问,你还要啥脚踏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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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内古特可以一边骂美国物欲横流,想象力缺失,缺少文化,简直完蛋,但又一边说:“但是我们大脑的容量很大,足以通过像现在这样的人造意境,比如这样星空下海边沙滩上的野餐,使我们适应不可避免的失败和滑稽结局...... If this isn’t nice, what is? ”

不知道是不是围城心理,这个假期在战略咨询公司的实习总让我觉得,不行,要时刻警惕并坚决抵制美利坚物质诱惑,不能稀里糊涂就做了利益既得者的奴隶。我去找一个即将开始社畜生活的朋友玩的时候,跟他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大家周一到周五打工换钱,只是为了周末两天能把钱再通过吃喝玩乐的消费,还给那些雇他们打工的人。

即使他已经年纪大到咬不动海鲜蒸玉米棒了。冯内古特说,这句话是他的阿历克斯舅舅教他的。“阿历克斯舅舅对人类这个物种的主要不满是,他们很少在自己幸福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当我们在夏天的苹果树下喝着柠檬水,漫不经心地聊着天,像蜜蜂一样轻轻嗡嗡的时候,亚历克斯叔叔会突然打断愉快的闲聊,大声说:‘If this isn’t nice, what is?”

张同学举着写着029号,但现在才叫到83号的小票,表示自己现在真的很饿。

他说,那还能咋办呢。我想了想,也确实不能咋办,凑合过呗,还能出家不成。

我接着说:“哇,这不就是美国梦吗。”

上次听到有人说“美国梦”,是打车遇到的优步(Uber)司机。健谈的司机大叔说,他最近刚刚买了一栋房子,虽然不是什么豪宅,但也宽敞得很,带着老婆住进去,在门口种了几簇多肉植物,还领养了一条小狗。“哇,有房有车有狗,这不就是美国梦了吗。” 他说。

张同学盯着旁边的饮料机蠢蠢欲动。

人的身体是很诚实的。张同学下班回来,我们两个人开车去吃晚饭,天黑了,这条步行街却还熙熙攘攘。拉面店隔壁是个奶茶店,我一边呼噜呼噜吞面条,一边盘算着一会儿买桃子冰沙还是抹茶冰沙。窗外有两个穿着lululemon紧身服的金发小姐姐走过,一人举着一杯奶茶。过了一会儿,有一对拉美裔母子走过,一人举着一杯奶茶。过了一会儿有三个带文身的壮汉自带嘻哈背景音乐走过,也一人举着一杯奶茶,其中一个非裔小哥还牵着一条吉娃娃。If this isn’t nice, what is?

那个时候我还没理解为什么教存在主义哲学的教授说,真正的选择不是 “either or”,而是“both and”。成年人不做选择,“我都要”的代价是容纳矛盾,愿意让对立的想法和感受共存。冯内古特可以一边骂美国物欲横流,想象力缺失,缺少文化,简直完蛋,但又一边说:“但是我们大脑的容量很大,足以通过像现在这样的人造意境,比如这样星空下海边沙滩上的野餐,使我们适应不可避免的失败和滑稽结局...... If this isn’t nice, what is? ”

你很难想象一个黑色幽默作家会说出这么小清新的话。我觉得冯内古特大概是这样想的:美国梦嘛,凑合做呗,反正就这么几十年。

我想起有次碰到一个独自来逛超市的老爷爷。他穿着洗得十分干净的长筒袜,纯白的T恤上端端正正系着一条粉色的领带。他的布袋子里瘪瘪地只装了一点东西,但他仿佛不只是来超市采购,而是在他人生的好莱坞星光大道走秀街拍。

实习结束,我来张同学家蹭吃蹭喝,顺便帮他从洛杉矶北面搬家到洛杉矶西面,得出的重要结论是,洛杉矶就是一个巨大的城乡结合部,没车,干啥都傻眼。之前和学城市规划的朋友聊天,他说北欧、亚洲很多地区注重构造人与城市的关系,但美国是在构造汽车和城市的关系。我马上想到各种末日主题的电影文学作品里,对于机器占领土地的悲观描述,尤其是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冠军早餐》隔几页就要骂两句美国车辆泛滥。但当我坐在副驾驶,张同学开着车,我看着圣莫尼卡街边高耸的椰子树,在粉紫色的晚霞里掠过,车后备箱里安稳载着我们俩所有的家用破烂,满脑子只有,哇,生活真好。

“两个人,穿着T恤拖鞋,身上薄薄出了一层汗,在周六晚上七点太阳下山了,但还有点亮光的时候,搬家搬累了,开车出来,坐在有冷气开放的in-n-out汉堡店,等着叫号拿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