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与初院在文礼,新建的地铁站和须要背的知识一同冒出来。我的身影在红线与绿线之间频繁穿梭。求学的日子里,我会走向地铁的最后一节车厢。很多时候,天还未破晓,站内外除了轨道声,再无其他声响。我透过车窗,注视这座小岛在凌晨时分未苏醒的模样,凝望着天际线。地铁向西边驶去,黑幕缓慢褪去,天边微光初现,一抹浅蓝渐露。天空的色彩由蓝转紫,再到绯红的晨曦。城市的轮廓在光线中逐渐显现,高楼大厦的剪影逐渐清晰。
咣当咣当,熟悉的轨道声依旧回荡。在同样的节奏中迎来了新一批地铁车厢和轨道,我也在通道中建构了一个个故事。
屏幕上无数墨菲的房间,如幽静的长廊般。我又联想到梵高的《阿尔勒的卧室》,那间他在画布上反复描摹的避所。梵高在生命的倒数第二年,从巴黎迁居法国南部,搬进了阿尔勒的“黄房子”,在这里等待他仰慕的高更的到来。第一幅素描画的《卧室》诞生于他写给高更的信件中,床、凳子、梳洗台、水盆,墙壁上挂着的画,梵高把他的小小世界寄给了高更。然而,由于两人性格迥异,争执不断,高更搬来后仅在此停留了两个月便离去。此后,失去左耳的梵高在住院期间多次再现自己的房间。扭曲的轮廓,错乱的透视法,梵高陆续又描绘了四幅卧室。
延伸阅读
几天前,我和A看了《星际穿越》。我曾经看这部电影,但科幻电影总是来去匆匆,剧情无从捕捉,仅留下模糊的片尾。这次再次触及,仿佛时间回溯至另一段遥远的时光。
艺术创作中的奇异时空,让我开始反思时间的本质。人一贯会被时间禁锢,无法回溯过去,也无法窥见未来。每一秒的场景,只存于那瞬间。风掠过树梢,花瓣微微摇曳,鸟儿振翅而起。这些景象引发的触动,若是不去刻意记录也不会停留。而人们每天忙于生活中的种种事务,谁会在意这稍纵即逝的微妙感受呢?等树梢恢复宁静,花瓣再次飘落,鸟儿归巢安息,突然会意识到已过去许多年了。想要弄清这一切是否真如南柯一梦,或许还需要一个能安放自我的地方。
一年复一年,数不清的人影从我眼前匆匆掠过,连日月的轮替也似乎加快了步伐,升起,落下,周而复始。车厢一隅的我,时而手握笔记本,默念着即将到来的考试内容;时而疲惫地打盹;时而在那些匆忙的字里行间,将种子与枯叶一同埋下。
当主角库珀(Cooper)回到人类的空间站,与已是垂暮之年的女儿墨菲(Murphy)重逢,沉重的温柔凝固在空气中。但我印象深刻的不是这幕,而是是库珀穿越虫洞进入五维空间的刹那。在一个由无数层巨大书架组成的三维中间里,每个书架都代表着他女儿墨菲房间中的一个时间切片。时间成为一条纺织机,编织起女儿和他在房间里的过去,库珀漂浮于其中。在这段画面中,抽象无形的时间被具象化为一个可以被无限分割的长方体,向无尽的尽头延展,永不停歇。
赤道线上的轨道,仿佛是墨菲的房间,也如梵高的卧室。不断迁移的站点像儿时连线画册中的一个个数字,将不同时空的我一一串起。小学生的世界里,事物简单明了,就像那时的地铁线路只有红、绿、紫三种颜色,义顺和三巴旺也未被坎贝拉隔开。搬家后,因未能及时转校,我开始独自乘地铁上下学。一站之间相隔三分钟,拖着入学时买的带轮书包,我在车厢中仰望着闪烁的红点。
有时车厢内无座,我便倚靠在车门旁的玻璃隔板上,双手环抱着书包,仿佛这样能为自己筑起一道屏障。事实上,这种姿态的确给了我几分安全感。即便地铁驶入了人头攒动的杨厝港站,车门一开,涌入的人潮依然与我保持着一丝距离。这一刻,我总会在心底悄然感到庆幸。
大学依旧在西部,而我早已习惯了红线与绿线的交错,从它们的轨迹中走过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间,凝望着新加坡的天空,看着城市地图上的线条日益繁复,色彩愈加鲜明。黄线似乎在一夜之间完成,与它一同延展的,还有蓝线、棕线,以及被磨平棱角的地铁线路图。咣当咣当,熟悉的轨道声依旧回荡。在同样的节奏中迎来了新一批地铁车厢和轨道,我也在通道中建构了一个个故事。
身体是灵魂安放的空间,卧室是身体休憩的场所。卧室之外,另一个可以小憩的地方便是地铁车厢了。学校路程遥远,除了听歌和播客,有时我会在地铁车厢内写作,在一条公共纽带中构筑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