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着惠安女的传统

我却不是怀着好奇心去的,刻意走一趟崇武,不仅是为了屹立600多年的古城墙或形状美丽的半月沙滩,而是听说刻苦耐劳的惠安女,她们的美不仅于外形的妆扮,以温婉贤淑被人赞赏的惠安女,更为突出的是她们的性格堪比当地的石头还要刚强坚硬。

回答是:“传统。”

两个老父,既是乡亲,又是工作伙伴,年龄相近,谈话投机,成了好朋友。一年,两个人的太太都怀孕了,于是,老父高兴地做了决定:“如果都生男的,结为弟兄,要是女的,便成姐妹,若是一男一女,长大以后就让他们圆了婚吧。”

坐在自崇武回厦门的车上,一路经过的城镇,偶尔也会看见街边服装独特的惠安女。一心到崇武来采风的艺术家,不要只看见惠安女亮丽花哨的外表,忽略了她们勤劳朴素的秉性和刻苦耐劳的品质。在这个新的世纪里,我充满希望和信心在祈愿:“就连质地坚硬的石头也都可以被雕成镂空的工艺品,有一天,保守传统的落伍思想一定同样可以被镂空。”

也许还有些人没听过,惠安有个名闻全中国的水库。它的著名和神奇是因为那是汇集了1万4000多个惠安女的血汗打造出来的。今日的惠安乡民,再也无需餐餐番薯和咸菜,而惠安能有今天的繁荣、富裕和进步,任劳任怨的惠安女功不可没。

默默在承受工作压力的女人,得到赞叹的同时却又必需面对许多更沉重的不公平待遇。前几年我到厦门大学进修短期课程,过后带着寻根的念头,搭车到惠安。抵达的时间正值黄昏,当我走在惠安乡下的小路上,遇到数个年纪小小的惠安女,我以华语提问:“你们今年念几年级?”她们完全不明白我说什么。我诧异。伴我同行的惠安亲戚说:“她们不懂普通话。”

世袭的艰辛苦难从来没有放过惠安女。但是,在斗笠花布的掩盖下,有更多勤劳坚韧的惠安女子依然在炽热的阳光下竭力面对挑战。我在崇武,看见市场上卖牡蛎的惠安女,看见在沙滩上汗流浃背地工作的惠安女,看见挺起背挑担经过大街的惠安女,看见背着孩子在埋头雕刻的惠安女,她们看见我,毫不逃避也不畏惧地直视着眼前这个神色好奇的来自海外的陌生人。

沉重的石头与不公平待遇

单纯无知的女孩们,胆怯地不敢抬头再看陌生的海外来者,她们手拉手,走在不平坦的碎石子路上,朝着正好和我相反的方向往前行去。

因为她们是女的。

在猝不及防间听到这种答案,我怆然的心紧缩成一团,里边收藏着深沉的悲哀,只觉得非常迷惘无助。我到厦门大学进修,选择的课题是《女权主义与中国妇女文学》,一个自命为女性主义的文学创作者,只懂得埋头在文章里嘲弄男性,同情女性,除了刻划女性在男性当权的社会上的种种不公平现象,女性的挣扎和努力也一而再地显现在笔下,然而,当真正的面对眼前一批正被不公平对待的小女孩时,竟是束手无策,手足无措。应该要怎么去帮她们的忙?理想无边,能力有限,能够为她们做一些什么吗?失去教育的机会,她们是否更加无法避开传统命运的播弄?

竟是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在这个时代,仍旧存在男尊女卑的心态。在惠安,这是现实。因为生活太穷困,唯有男儿才有入学机会。

已经80岁的惠安伯伯和我说起他的婚姻。

夕阳的温柔光芒洒在惠安的土地上,金黄色的光线在空气里隐约闪烁,像黄金的美丽幻影。年幼纯朴的惠安女,在璀璨金色的阳光下,羞涩地对我瞧望,天真稚气的脸上,漾起亲切的微笑。

勤劳的惠安女,年届八十还在古城墙旁卖南方冰糖葫芦。(作者提供)

前年到福州开会时,因利乘便,特地从厦门到惠安县的崇武古城,为了想看看惠安女。曾有中国人与我谈到惠安女的时候,由于她们十分独特的服饰打扮与福建其他地方不同,居然被他看成是少数民族。

传统是不可颠覆,传统是非遵循不可的规则,传统是听话的循规蹈矩,传统是沿袭前人所作所为,传统是不论对与错的继续坚持,而传统的坚持是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曲折的沧桑岁月逐渐行过,因袭的不公平显然并未改变或消失。

传统是什么?

番薯乡又名石头乡,生长在石头乡的惠安女人,把石头变成生活和工作的一部分。她们平时的经济来源也出自石头。因为男人不在家乡,扬名天下的石雕石刻,亦是惠安女人的业务。除此之外,她们还得亲自上山采石。令人惊异的是,开采石头如此辛苦的工作,居然尚未机械化。惠安女以一双手,从采石到抬石,再到雕石。也即是说,无论粗重细致,完全没有男人的相援协助,全是惠安女必需单独承担的责任。看见雕石厂外边叠高堆砌起来的大石头,实在无法想象那一块块粗重的石头,每块皆有数百斤,却是惠安女人们,一块一块想法子从山里抬出城来的。

世袭的艰辛苦难从来没有放过惠安女。但是,在斗笠花布的掩盖下,有更多勤劳坚韧的惠安女子依然在炽热的阳光下竭力面对挑战。

她们一定不知道,这个海外来人,也是一个惠安女。只不过,她是一个在面对背负着沉重传统包袱然而依旧坚毅刚韧的真正惠安女时,感觉惭愧汗颜的移植于海外的惠安女。

因为没有机会念书。

听说今日崇武古城的惠安女依旧保持多年来的民俗打扮。头上戴顶尖尖的斗笠,照样束起花布头套,且在花布上别满很多颜色鲜艳的花饰。单是如此妆扮就已经非常引人注目。再加上惠安女习惯穿着的上衣,比一般人的衣服短了半截,宽袖的短衫甚至还露出一小节肚皮,正如我们在大马,时常看见印度女郎在街上行走时,穿着的短上衣一样。至于裤的长度,亦是半短,通常长至小腿肚,裤脚宽阔。她们还喜欢在裤腰间,围上几条不同颜色的腰带。这样与众不同的服饰打扮确是独具一格,难怪全中国各地许多艺术创作者包括画家、摄影家等,深感兴趣,竞相涌到惠安崇武古城采风写生素描取景。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为什么?

早年在这个以石头名闻天下的惠安,土地贫瘠,不肥沃的泥土只能种出俗称地瓜的番薯。番薯于是成为惠安人的每日粮食。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充满凌云壮志和崇高理想的惠安男人纷纷到外地去赚钱。家乡留下的大部分是女人。 地贫家穷,惠安女人不单需要勤俭持家,她们同时也得为维持生活而费心劳力。

为什么?

种种的不平桎梧继续在羁绊着惠安女,摆脱不了传统势力的束缚,缺乏自由与欢悦的惠安女逆来顺受,只能成群结队走进海里,把大海当成最后的归宿,从此不再回来。这样陈旧的桥段一而再地发生,重复不变的情节像电影,电影拍过以后,观众唏嘘感慨,然而,真实的人生,毫无改善的颠沛与艰难迫使世世代代的惠安女子的脚步照旧行向大海。浪花不断在翻腾飞舞,滔滔落下来的时候,仔细地瞧,那是悲苦的惠安女子在向世人控诉和抗议的辛酸眼泪。

像这种发生在80年前的故事,应似出土文物般的过时,意料不到,惠安乡下,仍有同样指腹为婚的传统在发扬。令人惊讶和屏息的婚姻习俗不仅于此,指腹为婚之外,在婚后,女子必须回娘家居住,一直到怀孕后,才能够搬到夫家。这对女子根本是一种屈辱和轻忽,实在无法理解究竟是何原因?又为什么需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