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总是泊满了渔船和驳船。渔船有大有小,由于靠摩托推动,我们管它叫‘电船’。驳船有两种,一种装有摩托,一种则由船夫以长篙推动。我们将后者称为‘大䑩船’。看船夫弓着身子,肩头顶着好长好长的篙,一篙插入河中,从船头沿着窄窄的船舷,举步维艰地向船尾撑着,然后抽出长篙,走回船头,又弓着身子再撑……满载米或者树胶的大䑩船就这样在河上一步一寸地前进。”
“䑩”,音gǔ,一般的汉语词典中没收录这个字。根据“汉语国学·汉语字典”网的解释,䑩是清代一种速度较快的内河战船。根据“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网,䑩的原典包括《海东札记·卷二》《皇朝通典·卷七十八》《台湾外记·第五册》等多处。
2015年5月31日,《联合早报·岛国·星事》刊登退休报人韩山元的回顾性文章《1987年10年清河计划大功告成》。文章指出,1970年代初期,李光耀领导下的新加坡政府开始制定清理新加坡河的计划,最初是要把河上约上千艘驳船、舯舡和舢舨迁到西海岸的巴西班让。1987年9月2日,李光耀总理宣布,历时十年的清理河流计划已大功告成。
䑩也称“大䑩船”,简称“大䑩”,是新加坡早年华人使用率极高的一个水上运输工具。新加坡文史研究者李国梁在原载2019年11月新加坡晋江会馆出版的《江河情缘》之《舯舡:从建造到海葬》一文中,根据本地晋江人张文进的解释,对在新加坡纵横一个多世纪,见证从殖民地到建国独立的历程的三类驳船:大䑩、帆船、舯舡,有着详细的描述。其中,对大䑩的描述如下:
2005年2月25日,《联合早报·文艺城》发表新华作家蔡欣的散文《河街图》,此文两处提到大䑩船:
新华女诗人余宁作于2017年11月21日的诗《加文纳桥》亦提及大䑩船:“青铜撑起我的铁臂悬索 / 大䑩船吆喝挺直脊梁 / 青春不再流浪,两岸依稀 / 估俚大潮,一船接一船破浪桅帆”。通过近距离观察,通过“青铜撑起我的铁臂悬索 / 大䑩船吆喝挺直脊梁”等对加文纳桥的坚硬度和对大䑩船的力度甚大的描述,折射出新加坡河水的韧性与柔性。
2019年4月27日,新加坡书籍理事会出版诗画同册《诗心牵影》,成君是作者,画家是郑林林。在这本书中,内容提及大䑩船的诗共有五首,其中四首:《建筑巨作——滨海城之光》《母亲河啊——记新加坡河》《我是一只大䑩船》《时代的跫音——记新加坡河畔》作于2017年9月至11月,《大䑩船》作于2018年1月8日。
1983年6月16日至18日,《新明日报》连续三天刊登总题为《新加坡河——历史的见证人》的特稿。编者在第一天《写不尽的故事》中写道:“今日的新加坡河,将进行一个‘整容手术’,使一幅丑陋的景象变成一个游览胜地;那些大䑩船、舯舡,河流中残余的污物都将消失,以及两岸边的肮脏老旧、爬满苔藓的旧店屋也将拆除。”
《柴船头——我生长的地方》最后一节,李擒白对以肩膀顶篙的大䑩佬寄予无限的同情和希望:“柴船头挨过多少穷岁月?新加坡河水苦难流不完!旧社会制造了多少的罪恶,把柴船头穷人的青春生命蚕食着;虽然,柴船头的老少没有欢笑过,可是,大䑩佬以肩膀顶着碗口粗的船篙,在黑色的河水上支撑,一步步迈向前!”
此诗后来收入寒川主编的《新加坡金门籍写作人作品选》(2005),以及风沙雁和笔者合编的《新华文学大系·诗歌集》(2014)。
虽然1971年搬离北京街,但是,1980年代初期,由于先父在俗称“十八溪墘”的驳船码头售卖福建虾面,我也经常到那里帮头帮尾,对于新加坡河以及河上生气勃勃的舢舨和大䑩船,依然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大䑩船承载着几代华人移民的辛酸与血泪,这一点毋庸置疑。1959年12月10日《星洲日报》刊登一则标题“运货时跌落大䑩,遭货箱重压毙命:一个老驳工的悲剧”的本地新闻,内文第一段写道:“昨午,艳阳高照,热气袭人,俗称海关前之怒吻基星加坡河上突演出一出悲剧,一名起驳老散工,正在搬运货箱时在跳板上失足跌落大䑩船舱,并遭装货箱压毙。”文中的“怒吻基”就是新加坡河岸的“驳船北码头”(North Boat Quay)。起驳工人往返大䑩船与河岸的搬运工作之艰辛与危险,由此可见一斑。
小时候,我家就在新加坡河一带,先父也是在新加坡河口一带谋生,我自小就以新加坡河为天然泳池,河上的舢舨和大䑩船,于我就像是现代儿童眼中的乐高积木玩具。因不谙水性,1960年代末期的某一天,我差一点就失足而魂断新加坡河,被河神召唤走了。
另一新华诗人成君作于1983年11月1日的诗《河的独白》,同样具有幽微与感伤的基调。诗题中的“河”是指新加坡河,第一节即提及大䑩船的身影:“在沉寂中消失 / 一桨一桨的波光 / 在沉寂中消失 / 点点鸽群的飞翔 / 在沉寂中消失 / 幢幢䑩影的浮荡”。
“大䑩佬”和“摇橹人”
余宁不只作诗,还亲自到新加坡河一带拍摄加文纳桥和安德逊桥等一组照片。此诗发表于2018年8月出版的《书写文学》第4期,诗作与加文纳桥夜景照片一起刊登出来,视觉效果极佳。
我接触过的最早书写“䑩”的新华文学作品,是新华老诗人李擒白作于1970年11月29日的长篇叙事诗《柴船头——我生长的地方》。此诗展现新加坡河畔的脉搏跳动,描绘出清河以前的新加坡河肮脏污浊的一面,也反映了船工生活的艰辛。诗的第一节:“柴船头,就在新加坡河畔,柴船头,饱含着新加坡河的辛酸;新加坡河长年流着黑水,漂着垃圾、泡沫……只有狂风暴雨山洪把浊流染红。一艘艘的大䑩船在浊流里颠簸,载来鱼、米、商品、机器……又把胶、锡、土产运出新加坡。”
《河街图》和《加文纳桥》都收入笔者主编的《情系狮城:五十年新华诗文选》(2018)中。
大䑩:船头船尾都方形平面,船舱比较浅,船尾的甲板上有乌黑的帐篷,船头鱼眼睛部分油红漆(红头船)或绿漆(青头船),分别由潮州人和福建人经营。大䑩船身浅,属于港湾船,最多只到防浪堤外的轮船驳运,不能去到外海。新加坡河上的驳船多数是大䑩。1930年代起,有些船主为大䑩装上主机成为机动船,有些则继续使用风帆,1950年代改用电动船拖着航行。
这些诗皆表达成君对新加坡河和大䑩船的款款深情,其中《大䑩船》还被诗人兼音乐人郭永秀谱成曲子,在《诗心牵影》发布会上演唱。《大䑩船》所描绘的是新加坡河清河后的景象,第三节尤其笔调畅快:“大䑩船啊 / 且看今朝 / 船身干净 / 装潢时髦 / 载满旅客 / 漫游在滨海水域 / 绕行于这碧绿的海上”。
清河运动成功,大䑩船的任务也从载货变成载旅客在新加坡的水域观光。从李擒白的《柴船头——我生长的地方》到成君《大䑩船》,在近半世纪的岁月里,世人见证了新加坡河的华丽转身。
李国梁曾任船舶工程师,参与过包括现代战舰在内的船舶的维修工程,对船的认识程度较高。2016年3月11日,《联合早报》发表李国梁的纪实性文章《新加坡河的船事》,文中写道:“一般的大䑩、舢舨和摩哆弄业主都是华人,印度人则垄断了早期的舯舡业。舯舡承载量大,加上船身安稳,经得起风浪,许多商家都喜欢雇用,从印度尼西亚运载木柴土产到新加坡。大䑩与舢舨没有水密舱,遇到大风浪容易沉没,只适宜沿海运输(coastal craft)。”
1983年,新加坡电视台拍摄纪录片《新加坡河》,新华老诗人马田为其序曲谱写闽南民谣《大䑩摇橹》:“大䑩 / 摇橹 / 吃安糜 / 配菜脯 / 叹吃真干苦 / 衫裤破 / 无人补 / 一世人/娶无某”。“安糜”即“稀粥”,“叹吃真干苦”即“赚钱真辛苦”,“娶无某”即“娶不到老婆”。全诗只有短短九句,却深切反映了大䑩船夫的凄凉晚景。
顺带一提,上述使用“大䑩船”一词的作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新华作家,祖先来自不同的华南省份:马田祖籍金门,李擒白与蔡欣祖籍广东澄海,成君祖籍广东番禺,余宁祖籍广东开平,李国梁祖籍广东江门。
从载货变载旅客
根据林桂叶的前述特写,从埃尔金桥(Elgin Bridge,俗称“水仙门吊桥”)到李德桥(Read Bridge)附近的驳船码头最上段,由于早期起卸货以木材居多,人们称它为“柴船头”。这里也曾是渔民渔贩议价的地方。
大䑩船是早期新加坡华人使用率极高的水上运输工具,承载几代华人移民的辛酸与血泪。作者1970年起,接触最早书写“䑩”的新华文学作品,展现新加坡河畔的脉搏跳动,描绘清河前的肮脏污浊一面。直到今天,仍有不少本地创作者以文字、画作和歌曲记载大䑩船的各种面貌。
《新明日报》记者林桂叶在题为《轻描淡写新加坡河》的报道中写道:“河面上,仍可以看见一艘艘空肚大䑩重重叠叠地停泊着。”;“岸边两三架吊秤车,呜呜作响,高举着长臂,转动着腰肢,把一捆捆长藤,一包包树胶、绿豆、咖啡、胡椒米等土产,抓举到大䑩或搬移到罗厘车上。”这是新加坡河清河工程进行到一半时的真实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