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执着于歧义,而不能只满足于没有任何悬念的浅层沟通?我不是没有这样逼问过自己,然后发现,歧义是文学给予我的活路。歧义领着人从每个现实的死胡同里解救而出。运用想象力、分析力和逻辑推理能力,在看来没有窗子的地方钻开一个洞,或推开面前非常逼真但其实是假的那座山,这些都是歧义引领我去做的事,于是我又可以重新呼吸了。
语言里的歧义就像一个陌生森林里,每条没有人走过的蹊径,那里是一个人的冒险,同行者有各自的蹊径。经过许多事情之后,我慢慢明白,那些愿意走进歧义的森林,互相陪伴进行深层沟通探索的人,原来少之又少。毕竟,在日常生活里,人们在寻找的是只交谈不交流,人和人碰在一起,有时并不是为了陪伴彼此,只是各自逃避面对孤寂而已,而亲密跟孤寂同样可怕。
在每个人都只能说一种话的现在,寻找歧义的空间比以往更重要了。
我曾经千方百计打算和一个关系密切的人到歧义的森林旅行,可是我们走不进去。并不是每段关系都有容纳歧义的缘分,于是我们在亲密的某车站下车,终止关系的旅程,道谢和道别。后来,在没有期望的情况下,我又跟另一人游荡到歧义的森林,那不是计划,而是置身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已抵达那里。我和那人很可能永远无法达致最深入的关系,因此歧义得以在我们之间展开、生长和蔓延。有时,歧义求而不得,只能努力活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