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原剧中曲牌体的中州韵白唱词(或者说歌词)如台词一般灵动地展示在话剧舞台上,无论对演员的台词功力、艺术处理、节奏和情绪的张力把握,都是摆在主创团队面前的一道难题。主创团队请来表演艺术家马天凌作为本次演出的语言指导,使那些充满韵律感的台词,在现实主义的表演情境中,依然显得古雅醉人,婉约凄美。要在这样一个似实还虚,亦幻亦真的舞台空间里,用现实主义的表演方式呈现一部带有“间离”元素的昆剧名篇,对演员的表演技巧要求极高。
在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中,《南柯记》虽不及《还魂记》(又名《牡丹亭》)闻名遐迩,但在写作手法技巧上,却相对成熟;论才情,《南柯记》不如《还魂记》华美秀丽;论思想,前者出世的佛理顿悟,也不及后者的世间真情更易获观众青睐。但《南柯记》却深深融入了作者汤显祖的生活经历与人生感悟,是他经历宦海浮沉,仕途坎坷之后辞官归隐,将自己已随风飘散的政治理想融入其中的梦之诗篇。他笔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南柯郡,正是他治世理想下所诞生的世外桃源。《南柯记》中的出世消极,和对人生如梦的感叹,正是作者政治失意加丧子之痛的连番打击之下产生的内心写照。
作为同时代的两位东西方文豪,汤显祖和莎士比亚,总是被许多人试着做比较。简单来说,莎士比亚是写人的,汤显祖是写情的。许多人认为,擅长刻画人性复杂和内心行动的“莎剧”属于光芒万丈的话剧舞台;而辞藻华美,情韵悠长的“临川四梦”则更适合风情万种的昆曲戏楼。在《南柯一梦》的演出中,导演吴文德大胆地将400多年前《南柯记》曲本中的古韵唱词做最大限度的保留,并将它们融入本剧人物的对白之中,再辅以散文体的独白,将古老引入现代化的剧场,把剧中的规定情境放在一个似古疑今的梦幻空间里,让所有演员的舞台交流完全面向观众,使观众能以最直观的角度感受每个角色的内心世界。
尽吾生有尽供无尽,
但普度的无情似有情。
——汤显祖《南柯记》
用现在国际政治常用的一句话来概括该剧主创人员就是:“准备下一盘很大的棋。”今年艺术节,TOY肥料厂带来的只是《南柯一梦》系列的序幕“入梦”,后两部“如梦”和“辱梦”将陆续和大家见面。最难忘的是该剧结尾时的“彩蛋”。当舞台的底幕徐徐拉开之际,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幅槐安国的堂皇画卷,向观众缓缓展开,预示着之后故事的波澜壮阔,高潮迭起。可就在这冰山才露一角之时,我们被迫从梦中醒来,留给观众对之后情节的无尽向往,期盼着明年此时,再次入梦。我们槐安国再见!
剧中“淳于棼”的扮演者是南洋艺术学院戏剧系毕业生唐绍炜,在全剧70多分钟的表演中,他准确地把握人物的内心变化,将原著人物的宦海落魄,放浪形骸,宿醉未醒的忧郁与自责等等复杂情绪,都诠释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罗宝玲在剧中一人饰演三个年龄身份跨度极大的角色,同样拿捏得分寸到位,火候十足。陈宇泱在剧中的表现同样令人惊艳,无论风流名士还是乡间地痞,都刻画得惟妙惟肖。三名南艺戏剧系学生也呈现了上佳的演技。饰演契玄的雷健,以稳健表演风格,将剧中得道高僧的出世气质和普度众生的慈悲情怀把握得恰到好处。扮演琼英的孔祥池将戏曲身段和意大利即兴喜剧等多种形体表演元素融汇合一,以丰富的肢体语言,高频率跳入跳出的角色性格转换,将角色诠释得饱满且灵秀翩跹。谢逸轩将演唱、舞蹈等多种表演元素融会于角色创作之中,使每个人物看起来是那么独立、饱满、精彩。
当你走进剧场的时候,迷蒙的灯光下,几个演员横七竖八地躺在舞台上,仿佛正在酣畅淋漓地沉醉梦乡。他们的口中,不时会传出破碎的句子、词语,使观众感觉犹如在倾听梦中的呢喃。于是,你坐在剧场的座位上,也开始慢慢放松,随着舞台光暗的节奏,飘飘然踏上一场以佛法和至情为主题的梦幻之旅——《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