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第一”,三次迁徙。第一次带了几本书,第二次带了几十本书,第三次带了几千本书。大半生时间里,塞北岭南,海内海外,风霜雨雪,颠沛流离,一路上我失去了许许多多、许许多多。没有失去的,几乎只有书。毫无疑问,失去了书,也就失去了我,失去了今天的我。而另一方面,书也好像耽误了我。不是开玩笑,上个世纪70年代,很少有哪位漂亮姑娘对一个小书呆子感兴趣,她们感兴趣好像更是别的什么。所幸,我对书的兴趣很多时候超越了我的所有高尚和不高尚的兴趣。与此同时,我开始自己动笔写点儿什么、译点儿什么。我觉得,如果只看书不写书,那就好比只乘凉不栽树,有可能是一种不大礼貌的行为。粗算之下,以单行本记,我自己写了八本书,翻译了98本书。以发行量计,仅上海版44种村上系列就已超过1200万册。这意味着,有几千万中国读者通过我的翻译领略了异国语境的微妙,也通过异国语境领略了中文表达的美好。
这里是图书馆。实不相瞒,上大学之前我从未进过图书馆。甚至没有一张哪怕三条腿的书桌,只能趴在窗台柜角或炕桌上对着煤油灯看书写字。一不小心,灯火苗就嗞啦一声烧着额前的头发,烧出一股烧麻雀般的特殊的焦糊味儿。这当中忽然有一天,我带着这股特殊的焦糊味儿,从穷得连乌鸦都会哭着飞走的小山村扑向省城,跨进东北第一高等学府吉林大学;若干年后南下广州,走进华侨教育第一高等学府暨南大学,开始我的教学生涯;许多年后北上青岛,来到海洋学科第一高等学府中国海洋大学,直至此时此刻。
我读的书、写的书、译的书,在困顿中给了我诗与远方,在磨难中给了我勇气与庄严,在屈辱中给了我光荣与梦想。
刚才我有幸参加了王蒙文学馆揭牌仪式,聆听了王蒙先生的讲话。首先,我要对王蒙先生致以敬意。先生是文学前辈、文学巨匠,是共和国荣誉称号获得者:人民艺术家。作为我,无论哪一方面都无以和先生相比。如果说先生是中天皓月,我不过是萤火之光。但有一点或许和先生相近,那就是对书写这一行为的执着和对书籍这一存在的热爱。
自不待言,我的人生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经历过许多困顿、磨难以至屈辱。而我读的书、写的书、译的书,在困顿中给了我诗与远方,在磨难中给了我勇气与庄严,在屈辱中给了我光荣与梦想。而这些书的很大一部分,今天有了一个新家——中国海洋大学在不亚于天堂模样的学校图书馆慨然设立“林少华书房”。为书之幸,莫过于此。为人之幸,莫过于此。这不是客套。借用我的老伙计村上君的说法,一年之中我也有几天不说谎,今天恰好是其中的一天!
我一向认为,大学至少应该有两部分人:一部分人“深挖井”,做高深学问,两耳不闻窗外事;另一部分人“广开渠”,在“象牙塔”和社会之间开凿渠道,促进大学的文化幅射力。如果说前者是一所大学的深度和精度,那么后者就是其广度和温度。相对说来,前者是大学的宠儿,项目、课题、奖状、聘书,鲜花朵朵,掌声阵阵,头衔多多,银两滚滚;后者呢,往往不受待见。无他,盖因无法量化,无法写进表格,无法做成PPT。
(作者是中国翻译家)
那么我算是哪一部分呢?“井”当然也挖,不挖提不上教授。而若提不上教授,别说在学校,即使在家里也混不下去。不过总的说来,更多时候我属于后者。给报刊写“豆腐块”文章,翻译村上春树,开博客发微博,还到处摇唇鼓舌……说轻佻些,不务正业;说郑重些,乃以“语言介入”这一形式构筑学术与大众之间的桥梁,诉求社会良知,呼唤文化乡愁,引导审美走向。若问我受不受待见,老实讲,有时受待见,有时不受待见。不受待见的例子就免了。而作为受待见的最新一例,当推“林少华书房”——设在学校图书馆里的“林少华书房”,日前举行了揭牌仪式。仪式上,校党委书记致辞,上海译文出版社代表致辞,我本人致辞。幸甚至哉,容我显摆一下自己的致辞。因为首先举行的王蒙文学馆揭牌仪式,所以致辞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