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梦蝶君的云是包容的。”她还在为云辩护着:“一场雨加一场雨还是一场雨,一湖水加一湖水还是一湖水,一朵云加一朵云还是一朵云。只要你看的距离够远,等的时间够久,云的天山童姥‘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可以融合差异,弭平嗟跌,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样完美。”而“一段情”加“一段情”所建构的,是两段断裂的忧愁暗恨,还是一整段先苦后甘或酸中带甜的人生?
(作者是台湾作家)
真会扯,他想,显然大家都被隔离得很苦闷。不过“云端”不只在李白的诗里听来美妙——这件诗意的事,现在每天都在电脑连线时发生,让我们又爱又恨。
“我好像感觉到一股中年男人不得自由,亟待出轨的呐喊。”她不怀好意地说。
但“云”本身是无罪的呀。像天才黑客良心犯爱德华·斯诺登说的:“……而云是如此洁白、松软与平和,高挂天空,与世无争。虽然多云带来暴风雨,但一片云能为你遮挡烈日。云能保护你,这让大家联想到天堂。”
“听过李白的《长相思》?秋声乍起,微霜凄凄,诗人苦苦地、远远地思念着情人。就像我们现在,隔着条光纤电缆,孤灯不明,望月长叹,只能对着屏幕,哀鸣‘美人如花隔云端’啦。男人啊,特别是封城期间远距关系里的男人啊,难道真能满足只拥有内建摄像镜头上,看得到摸不着的‘心灵伴侣’?”
“你听过一首70年代的校园民歌《长空下的独白》? 就在讲云。”
“啊?什么?什么鸡?”他一时听不清楚。
“才不,疫情前后反复,行情上冲下洗,人情七荤八素,薪情五穷六绝,已经夠麻烦的了……但愿这一阵子乱得告一段落了,我不会成为像一片云那样——又胖又白又蓬松的‘在家工作症候群’。”
天堂般方便的代价,却让我们的隐私全面暴露。“就像《庄子》鹏鸟般的‘垂天之云’,天覆地载,无处可逃。”他说。
“今天超市开始出现全鸡。”她在视讯的另一边说。
她顾影自怜般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女人的魅力,只用眼睛看耳朵听是不够的。五官里的其他‘三官’也都得派上用场。再好的视频软件,你闻不到她的费洛蒙,触碰不到她的肌肤——像沈复在洞房花烛夜里对芸娘‘暗于案下握其玉腕,暖尖滑腻’那样。而且戴上口罩更惨——曹植笔下的洛神,如果看不到女主角的‘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大才子还会‘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还会要怨叹‘无良媒以接欢兮’,而要‘托微波而通辞’?哈,你看快2000年前曹子建就已经预料到今日男女关系的窘况了——只能透过电子‘微波’啊!”
“而女人不再完全是女人了。“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她丢来一句无头公案般的偈:
我知道,他想。 我愿是那长空一朵云彩,逍遥自在,飞去飞来。但云不能占满天际线——因为得有蔚蓝天空的陪衬,朝阳晚霞的加持,日月齐光的渲染;云要够自由,才能烂昭昭兮,尽情挥洒,抒尽胸怀。
这也算是冠病疫情肆虐下的消费行为改变,他想。长久以来我们已经习惯了市场化商品的“见树不见林”;而每件事物都“庖丁解牛”的代价,是不是使我们看不清楚事情的原貌了呢?而现在,一只病毒就让鸡又是鸡,家又是家了。 会让“人又变回人”吗?他抓头挠腮着。
“我说,新加坡的超市开始卖‘一整只鸡’了——以前超市里不常见,而且多是特定时候像感恩节圣诞节才有的。但是现在,因为马来西亚供应商没人没功夫再帮你切削割剖了,什么鸡胸鸡腿鸡脖鸡杂,一股脑地全塞给你,看你还抱不抱怨‘长铗归来乎!食无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