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比我先懂得写字和画画,我便随着他在纸张上龙飞凤舞地耍着木铅笔,而且当时不知道笔要怎么拽,于是把它掐在掌心,抱着拳头拼命画。大人最怕我们用那几根两头都被削开的木铅笔,担心会刺伤眼睛。叔叔见我们勤,常常从报纸堆里拾起一些涂过的彩色本,送给我们兄弟练习。

多亏习字习得很早,上小学的时候,我是班里把自己的名字写得最好的小朋友。每学期学校办的硬笔书法比赛,我同几个女生都是班上的前三甲。当时我为着这点很自豪。可就是比较懒惰,回家不爱习字,只知道要跑上跑下地撒野。哥哥则喜欢写课外作业,那些妈妈从大众书局买来的课外巩固练习,天天要写,写得学校的功课都不暇兼顾。正因如此,他的字因为写得多而密,所以越发地变小,我则还是在那大方格以内,画着我天大的事。

今天上课,老师拿着笔在白板上转悠一会,嘟嚷道“孽”字怎么写。我捡起笔就在本子上演一遍,老师半晌也挥挥地写出来了。蓝笔还算常用,木铅笔倒没什么用了,尤其我是不画画的人。

有次妈妈下班回来,带了两套文具盒。那天不是谁的生日,然而就有那么一份礼物。我拿了橘色的,哥哥拿了蓝色的。同天晚上,妈妈就教我握木铅笔。首先,手掌要张得老大,然后三根手指收起来,剩下拇指和食指摆个七,笔就如是架在中间。那时的笔杆对我来说还是太沉重了点,所以屡屡不听使唤,写字老出格。画出框的时候,用贴在上头的粉色橡皮揉去,然后重写。那橡皮被我揉了几次,变脏了,接着揉便会留下很多黑黑的印迹,所以小时候的习字本总是花面猫似的。跟着木铅笔的是铅笔刨。铅笔刨的后面有个圆圆的小镜子,阳光打进房间的时候,我可以和折射的光玩一下午。那时,正好五岁。

我不记得第一支木铅笔长什么样子。因为阿公家开杂货店,文具从来不缺,可是质地差点倒是真的。屋子里的瓶瓶罐罐常常都插着几支脏脏的笔,有的是木铅笔,有的是彩色笔,有长,有短,有的削得太短,整支儿卡在瓶里,抽不上来。

四年级,班长率先用自动笔。渐渐地,越来越多同学都不用木铅笔,改用自动笔。于是有过那么一阵子,大家操起医生的职业,把自动笔当做针筒,橡皮当做病人。好几次操作不顺利,大意地把针筒扭断在血肉之中。橡皮还是橡皮,不过长出一颗痣,每每划过雪白的纸张,就会留下一条美术课上总画不好的弧。又是更后来的事,我开始使用圆珠笔。那是中学了。所有的抄写都是蓝的或黑的。有一堂数学课,我随手借同学的木铅笔做算草。下课后搁在桌上,左手无意的扫过,便掉到地上。我不复去找,所以也不复看见那支木铅笔了。

重新拾起来的时候,将它放回公共电脑旁的小纸条的边上。然后带着“B819.S251c”的代码,走进一排一排的书架之间。午后的日光穿透书影,在地上留下一道虚线,像儿时漏写的那些习字。

下午,上图书馆找几本书,用公共电脑搜索了一下相关书名,随手抓起放在旁的小纸条。小纸条边上搁着三四支木铅笔,我拾起来就抄下“B819.S251c”一串代码。木铅笔短得很,而且是才刚削过的样子。笔杆黑黄相间,仿佛热带老虎斑纹。于是我便随着它走进记忆的丛林,在岛的这隅回到十余年前的小时候。那会儿,我也有过一支削得可尖的木铅笔。

开学前,妈妈又给我买了半打新的蓝笔。我告诉妈妈,平常的作业都是用电脑输入,蓝笔就只是上课时做做记录或者在纸张上涂涂写写用而已,况且上次买的半打都还没用完。妈妈说,那是哥哥推荐的牌子,好用,便往行李箱里塞去了。

有的时候,弄不好是大多数的时候,我会把木铅笔藏起来,告诉妈妈没笔了,没办法习字。妈妈会从衣橱上抽出一根新的木铅笔:诺,拿去写。久而久之,我知道藏笔是不灵光的办法,也不好使这把戏了。倘若我仍旧不乖乖写字,躺在地上发懒,妈妈就会过来,接过我的本子,抓牢我的手,依旧是七字样地握着,然后慢慢地推移,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写成。我觉得被妈妈拽着写的字特别好看。然而,妈妈每次仅仅抓着我写数个,就回去厨房刷碗碟。离开以前,不忘指着习字本说:赶快写。这时,我呆呆地望着本子上的虚线,仿佛沿着它们,就能抵达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