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嘉琦的《致水仙》,是一篇咏物的散文,用字典雅,是典型的美文:“终于,犹如一阵缄默的惊涛骇浪,你的美丽在晨曦间惊艳地涌来,雪白的花瓣、鹅黄的花蕊,无声地点缀纤纤玉指般的嫩茎”。
已有一定诗龄的谢双发、何惠禄、孙松清,继续写出诚意之作。谢双发的《决裂》,力道如刀斧:“围墙分割自然和创意,寸草不生”。何惠禄的《井蛙》,幽默诙谐:“相机是我的一口井/摄影的时候我是 蛙”。孙松清的《由岛至岛》,稠密的意象,浮浮沉沉:“轮廓被照得模糊氤氲/声影叠合在长短句的肋骨上”。
冼文光的《相信》,尝试将白话纳进诗里,看来已懂得使用类似散文的句子,进行哲理的思辨,优化诗性:“请相信这一点:你写的某些并不是真的/关于你。用什么诠释干燥的早晨:一只/只在夜间匿藏的蚂蚁?”
希尼尔的《森林的远方》,讲究小说的布局,与情节的转折:“恰好有人谈起不久前发生的马克思事件。一旁有人打了眼色,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闲聊,会令七舅难堪。”
How can we know the dancer
从这里,你知道了新加坡,知道了新华。(下,续完)
丁云的小说《海岛大浪》,描写海岛上一所华文小学关闭与否的问题。一个族群文化的生死存亡,跟人口去留有关,也跟时代风潮有关,小说写来生动,布满隐喻:“老福伯惊悚站起来,眼看着大浪一个紧接着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像哥斯拉,毫不怜悯,毫不留情地,一口吞噬了海边的学校,校舍、课室、球场、旗杆、屋瓦、书本都卷入海底。唯一那块学校的牌匾,漂流在白沫滚滚的海浪上。”
陈晞哲的《一个人的山海经》,示范了写作的质量,也保持她一贯的冷色系语调,在诗里写世间,宛如雪中铸剑,“于是沉入水底的,不得不信/海下三千尺有袤沃的果实/能穿过细如针孔的咽喉”。
2019年《文字现象》,我尽力让它成为一部图鉴,展现这一年的好出品,映出新华作家的主要关怀命题,揭示新华文学的某种创作标杆。这本书编织出来的绳网不大,只能网罗49篇作品。网外的作品落在别的角度中,未免不好。
董农政的《时间五》,是一组五个小故事,或一组五个极短篇,设计新颖,时间的滴答,引起读者的悬念:“昨天,我冲向十公里,瞥见落在我身后几步的那人,穿着我的衣裤,跨着我的依附,穿着我的跑鞋,跨着我的跑步”。
怀鹰的小说《死神吻过我的双唇》,挪动凌厉的文字与图像,讲述一段旅途中,从昏迷到清醒的经历,牵引两代人的生死印记:“‘这是心魔产生的幻象,显示你有很深的儿童创伤期。’高人说。”
(文接上期)
蔡深江的《100个微笑等月色》,采取笔记的形式,里面有100个条目,流溢生活的智慧亮光,例如:“纸笔苍老,才写得出年轻的按捺不住”,读来会有启发。
梁钺的《拥车证》,保持多年一直以来的水平,诗句调侃人生:“自下午从修车厂回来以后/一说起话/便是这般结结巴巴”。李宁强的《寻自我》,抒情如画,思维如禅:“路过一面明镜/照见昨日忧伤”。
方伟成的《以多重结构方式拯救十四行诗内在张力的无用之功》,从诗的题目已开始动工建构,诗句更是组成四个方块排列,以诗的形式解救了诗。
From the dance?
在新华文坛上,孤星子、尹骏是年轻生力军,他们的诗各有个性,都交出佳作。孤星子的《雨季是场春秋季节》,具有历史的厚重:“殖民时期的五脚基赏雨/组屋楼上赏岛民”。尹骏的《毫无浪漫可言的你和我》,拉扯出两个不同期待值之间的落差:“我是荒岛遇难的水手/你是无法解渴的海水”。
“哦,身体向音乐摇摆/哦,发亮的瞥视/如何我们能够认出舞者/于舞蹈当中”,这是叶芝的诗《在学童当中》里面的几行,我尝试翻译。这位爱尔兰诗人,浪漫主义如梦似幻,追求作品最高的极致。他的诗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取得完美的识别度。 我深信,每位作家应该也有像叶芝对艺术的追索。任何地方的文学发展,包括新华文学的向前迈进,首要崇敬的应该是艺术的高度,其次要考虑的才是内容的面向。唯有艺术性向上探索,文学才得以推展。
“Among School Children”
陶宗旺的《失眠是因为守护我的那只黑猫睡着了》,是一首灵动而轻巧的诗:“包括你的每个人都睡着了/我还在细数每一颗想你的星星”。李茀民的诗《文学奖变形记》,匠心独运,分别以“文学奖变形记”五个字的钟鼎文起题,从字形到语句的内涵,都有巧思的连接。
—— W.B. Yeats
技艺与实践
想象你是一座场域,新加坡这地方,你会感觉到不断有外来元素进来,与内在成分互动,相互建构你的主体性。更为清晰地,你会体验到新旧更替,一直形塑你嬗变中的景观。当你知道你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变得多元而丰富,你觉得那还是你,一个新的你。
欧筱佩的《配额》,全诗通透,虽然“茶杯碟子很精致/可惜不够用”,但是她已经让词语分得合适的位置。语凡的《旅行照》,一贯洋洋洒洒,亮出诗意:“就等着我乘飞机火车船/把千里折叠成地图”。
翁弦尉《马路》,杂糅了小说与散文的写法,男主人翁是一个小孩,通过他的眼睛,看周遭人物的爱恨情仇,弥漫南洋色彩,活色生香:“大姐行云流水地骑踏车,裙角随风飞扬,犹如蝴蝶在空中挥舞双翼,自成风雅。你在后座静静浏览邻家沿途栽满粉红色重瓣的凤仙花”。
放在“技艺与实践”一辑里,都是讲究技巧如何激活命题的作品,也是实践形式如何强化内容的写作,收录16首诗,一篇散文,三篇小说,一篇笔记。
新旧与现象
图文对照已经成为写作时尚。吴耀宗的《鹭鸶》,以自己的摄影作品写诗,映出哲思:“影子向来背负一大片光亮/来演出它的黑”。周昊的《受猎》,在观赏黄子超结合斑马与老虎的画作后,有感为诗,勾勒强烈的对比:“如今被反向/拉扯得马马/虎虎”。
O brightening glance,
O body swayed to music,
我更希望,也愿意相信,2019年《文字现象》是一个百宝箱。读者有兴趣的话,可以将它打开,看到里面珍贵的作品,得知已有百年历史的新华文学,如何在告别中国五四文学运动以后,建立自己的场域与文化,对重组的地理空间有所省思,对在地的生命有所体悟,对文学的技艺有所实验。
吴启基《十指凶手》拆字行诗,仿若不假借外相,但却不是,其实是诗到语言为止,足够自成:“最怕是:手掌忽然的反转/变脸暴力和恐吓/合掌开掌/每根手指,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