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码头
那时没有听过王尔德,《莎乐美》的剧作者。许多年后白雪仙重排《西楼错梦》,有一次在铜锣湾西苑开工作会议,隔壁厢房有位富泰的女士过来串门,样子相当陌生,一发声我立即认出来:嘉玲!胡燕妮则在杨凡短暂经营的咖啡馆见过,特为《龙凤斗》提名金像奖返港,约了旧同事焦姣郑佩佩茶聚,两位星二代叨陪末座,那天我客串送货员,事前没有收到风,乍见昔日偶像开心到呆若木鸡。
可能因为富埃特文图拉岛在购物一栏实在乏善足陈吧,我竟然到处寻觅那款华文名字叫“妙娘”的香皂。
童年往事,纠缠一起不分彼此,回忆是扁平的一块,幸好有气味,否则在失物认领处碰见,恐怕只会擦肩而过。“妙娘”在鼻端没有留下印记,萦回不散的倒是4711古龙水,和男生擦头发的流行牌子Vitalis。中学时期同班同学光顾乌节路冷藏公司对面印度人开的理发店,不跟着去太没有面子,Vitalis是这时期的奢侈品,实际作用不得而知,贪图的只是淡淡的气味,在我心中代表成长和自由,在青春的躁动下学习何谓恋爱。
当然也有叶枫,同一系列口操华语的标本。“就算你就算你,看清我模样,就算你就算你,陪在我身旁,也不能打开心房,你不妨叫我,神秘女郎。”有位邓姓同学一天到晚学她耸肩的姿势,惟肖惟妙,他的小字典夹着一张伊莉莎白泰莱剪影,当时得令的《埃及妖后》剧照,一直使我眼红。迈进邵氏纪元,他喜欢何璃璃,我喜欢胡燕妮,谁的偶像更美,永远争论不休。
上世纪中风行欧陆的老字号,不知道以什么途径传到生活程度并不富裕的南洋,包装纸上以黑色花边折扇半遮面的女人,不仅教我认识了远方的西班牙,也使我对神秘产生了好奇。限于经验,悉数注册在黄飞然的歌声里,“你那对热情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明星”,就是我想象的边疆,由丽的呼声保送,炎热的下午一面听一面用吸管呷盛载在玻璃瓶的沙示,有种说不清的犯罪乐趣。大约同期,黑白菲林摩登的粤语片明星嘉玲肩负这一课程的导师,长嘴烟和帽子前垂下的面纱,还有那把独特的声音,仿佛Beardsley笔下的莎乐美找到了肉身,不必闻歌起舞,脚底也有香蕉皮似的旋律,随时把人滑个四脚朝天。是《情贼》吗?她和旗鼓相当的谢贤不停斗法,表面上争夺珠宝,戏演下去,失窃的是更贵重的心。
“妙娘”正确发音比较接近“马霞”,女店员见游客查询,回答“没有”时面露惊讶,大概是三四代之前的老古董,想不到外国人如此长情。找来找去,终于在旅馆附近一家小店找到,店员英语带印度口音:“没什么地方有得卖,只有半打存货,全部包起吗?”我要了两块。回到旅馆打开包装,香气扑鼻而来,幽幽的像从前的月色,记忆居然马上苏醒。实在可遇不可求,翌日去小店把其余四块也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