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2月,日军攻下新加坡的消息传回日本,人人兴奋地说“以后就不缺砂糖了!”女佣多喜还记得,“角色扮演Yes or No”也成了孩童间的热门游戏:“二月(1942年)攻陷新加坡……山下奉文向英国将领白思华(Perceval)强硬提出的‘Yes or No?’,在国内大肆流行。少爷扮演山下奉文的时候,我就当白思华,必须无条件投降。”

“这种木造洋房……在这一带很稀奇。小巧而有风情、有着红瓦的洋房,成了邻近的标记。花开时节,沉丁花和丹桂飘着难忘的香味,玄关旁的枫树和山茱萸的红果实,更为秋天染上绚丽的色彩,和美丽的屋顶相辉映。”

书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尤引起我的注意:自1937年中日战争事起到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在东亚或东南亚各个战场每攻下一个城池重地,本土国民就会多一个“提灯笼参加胜利游行”“逛百货公司买特价品”或“获得集体纪念品”的机会。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打赢“马来亚海战”的那一天,国民“如过节般兴高采烈”,小学生都捧着纪念品回家——每人获赠一个蓝色橡皮球。

果真,沿着晚年多喜的回忆脉络,山田洋次的镜头下,依次出现上世纪30年代东京的百货公司顶楼花园餐馆,歌舞伎座举办的交响音乐会,郊外“文化住宅”的小洋房,以及宽敞客厅播放着西洋音乐的留声机……按日本女作家新井一二三的说法,电影还原了当年犹如昙花一现的“昭和摩登”日子。

比如,1937年12月的一天,太太时子带着孩子和女佣到银座购物,发现银座“人山人海”,原来正举办“庆祝”攻陷南京“战胜特卖会”:“百货公司各处挂着大大的日本国旗,楼顶上飘着‘庆祝攻陷南京、岁末大减价’的广告气球,沿路满满的人也是人手一支国旗,抬头高望”。

我是两年前看了山田洋次执导的电影《东京小屋的回忆》(简称《东京小屋》)后,才找来中岛京子的原著小说。今年早春二月,重读小说中的这段描述,眼前又浮现电影里那幢建在郊外坡上的红色三角屋顶小洋房;书页翻动搅动的空气中,似依然能嗅到院子里丹桂的香味……

中岛京子为了写这部小说,收集了大量“昭和时代”的历史史实。从书中种种细节中,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当年日本国民眼中的“昭和摩登”,恰恰叠印在被占领地人民的受难煎熬之上——日本本土国民大举庆祝“战胜”之日,正是日军在海外占领地大开杀戒之时。

早春二月,在新加坡还有另一层含意。这是一个纪念蒙难先人的月份,也是一个自我警醒的月份。

在南京是如此,在新加坡也是如此。

从小说到电影,若改编得当,两者融汇自然、相互成就。《东京小屋》就是这样,雍雅娇柔的太太时子,当然是松隆子;大智若愚的女佣多喜,非黑木华莫属;面庞清癯、带点神经质的画家板仓,有谁好得过吉冈秀隆?电影由经历过战前日本的山田洋次执导,更是不作他人想,就如山田洋次向原著作者中岛京子自动请缨的信函中所说:“我对那个时代很熟悉,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

然而,文字和电影,毕竟还是不同的。电影擅长营造气氛,不擅细节的叙说,而小说的生命恰在细节。读《东京小屋》,便能读到太平洋战争前后日本本土国民的大量生活碎片,而且都离不开战争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