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香港文化众声道》一言惊醒,上世纪60年代末我初见陆离的地点,原来是新蒲岗四美街利森工业大厦。那个香港冬假本应只得一星期十天,但澳门半日游乐极生悲,回程站在水翼船船尾甲板吹了30分钟风,当晚头晕发烧,唯有更改飞返新加坡的机票。睡了几天渐渐痊愈,阅报发现大会堂有个德国曼咸电影节,可惜已经全场满座,不得其门而入。所谓狗急跳墙,竟然妙想天开,自恃在新马姐妹刊写过几篇稿,贸贸然打电话去《中国学生周报》向素未谋面的编辑求救。陆小姐爽快应承,约我去报馆取票,人生路不熟的九龙游客熟悉的只有汉口道文艺书屋和数街之隔的海运戏院,竟然忽然醒目,有本事在预定时间摸到去目的地。
首先读的是罗卡的一章。这位万人景仰的影评界前辈,我误打误撞在电影节断断续续和他做过数年同事,可惜他负责的是港产片回顾,我在国际及亚洲部分当小编辑,工作范围河水井水,没有机会亲密接触。他提到70年代初在杂志发表一篇题为《香港必须自治》的文章,累督印人被政治部召去聊天,“1990年能够参加香港电影节,我也颇意外,竟然没翻出我的旧账”,不谙人情世故的糊涂虫吓出一额汗。原来打政府工还有这一关!来自美国的外劳贸贸然递信申请,恐怕会被当作有间谍嫌疑的“境外势力”吧,也不知道得到什么贵人担保,才能化险为夷,我那时还整天和顶头上司作对,太不识相了。又或者,协议员工不算正式雇员,毋庸经过政治审查?
印象最深刻的是,入门券到手后,毫无架子的陆小姐见我对新兴交通工具“小巴”一头雾水,坚持送我下楼搭车。天气颇冷,匆匆忙忙的缘故,她没有穿外套,身上一件米白色樽领毛衣,陪我在街角等候,两臂交叉胸前,令我的过意不去倍增。两三年之后在法国文化协会念速成会话班,课本有图无字,每课一则日常小故事,主角是姓悌博的一家四口。有一幅插图里的悌博太太不但穿了那天陆离穿的毛衣,并且以一样的姿势,示范“今天好冷啊”,我记到如今。
小思老师的低调,有时真令人生气,譬如和熊志琴合编的《香港文化众声道》,不但出到第二辑才施施然通知极需要进补的我,而且只是顺便一提,主要认为留法艺术家张汉明非读不可,托我带一册送给他发发思古之幽情。哎呀呀,陆离罗卡金炳兴古兆申回忆《中国学生周报》的访问呀,虽然当年远在南洋的黄毛小子最多算隔空吃奶,毕竟养育之恩没齿难忘,何况除了益智,字里行间还有那么丰富的八卦资料,幸好我和张画家素有来往,否则可能完全被蒙在鼓里了。连忙到书店采购,纵使离港在即,临别秋波难免呼朋唤友吃吃喝喝,仍然立即翻开拜读,回到巴黎伸过懒腰,也不管400多页的件头携带不便,放在书包带出带入,戏前戏后泡咖啡馆,津津有味沉溺在旧日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