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阑,家人睡下,便到了读闲书的时间。总觉夜里读书,更能读得进去,也许一天下来身体乏了,脑袋却是空的,此时闲书是最好的补剂。既是闲书,种类杂得很,书架上取出一本便读下去,有小说诗文,也有游记传记,这个五六月之交夜里重读的几本恰与忆念旧人有关。

“此中可以落泪”,出自中国电影导演贾樟柯的文章《有酒方能意识流》,酒吧夜市是可以哭的地方,对酒落泪是他笔下的旧人:夜市大排档里,维族大叔用维汉双语招徕着客人,“一低头身边这桌大学生不知为什么已经哭作一团”;一名中年女子在黄亭子酒吧,点一杯酒又让酒保放一首张信哲的歌,却是“歌声未起,哭声先出”。常在酒吧与人应酬的贾导演,推杯换盏之际也突然悲从心起,“于是不得不抓紧电影。不为不朽,只为此中可以落泪。”

夜里读书,最易入心。快乐掺着忧伤,忧伤中尤有寄望。人在此中,可以落泪。

转眼来到6月。这几晚搁下手中闲书,看完了香港电台《铿锵集:寻·忘·忆》三部曲。好的影片跟好书一样,是人生路上的一次凝眸、一场痛哭,也是一道抚慰、一个提醒。可还记得30年前的6月初,你那时身在何方?30年后的今天,可还愿意记起那个6月?往后的日子还长,要如何忆念那个夜里消失的年轻人?

美国作家戴维·里夫的《死海搏击:母亲桑塔格最后的岁月》,也是一部怀念旧人之作,记录了罹患癌症母亲去世前的日子。桑塔格生前从年轻时就迷恋巴黎,戴维决定把母亲安葬在巴黎“最文学的公墓”——蒙帕纳斯公墓。书页里是午夜的巴黎,一辆沃尔沃灵车平稳地滑过空无一人的街区,“一路经过她如此熟悉又如此热爱的大道。从环城大道到歌剧大道,从歌剧大道到玛德莲大道,从玛德莲大道到协和广场,又越过塞纳河进入圣日耳曼大道……”戴维写道:“我带着母亲最后一次快速穿过巴黎。”这正是独具一格的桑塔格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想到这里,似能看见作家慧黠得意的一笑。

《向田邦子的情书》是一本妹妹为纪念姐姐做的书。日本知名女作家向田邦子因空难去世,妹妹和子要到20年后才从遗函和日记里发现姐姐与N先生之间一段“秘密”,这本书便是部分遗函日记的结集。这是一段两个单身成年人的恋情,一个云英未嫁,一个染疾卧床,为免父母担心邦子决定瞒着家人。两人同住一城常能见面,可书信便条从未间断,相互间的叮咛提醒,小事上的开导调侃,还有晚上独处的黯然失落,行文中没有卿卿我我,却满纸是恋人间最贴心的情话。可惜这段恋情随着N先生的骤逝戛然而止,邦子始终选择一人生活。做妹妹的想到自己当时年少懵懂,未能体察姐姐的处境与苦心,文中神伤自责之情读来令人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