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马来亚共产党抗日部队在马六甲成立人民委员会,以处理各种民生事务。林少彬的祖父林揆义当年是三所华校的董事,身为地方父老,他被委任为人民委员会民意采纳部主任。该委员会创办了马来亚光复后第一份华文报《大众报》,岂料触怒日军,招来杀身之祸。
以他名字命名的“林少彬特藏”,丰富了国家图书馆的史料收藏,部分收藏也曾公开展出。
这起惨案虽发生在他出生之前,林少彬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根据祖母当年的回忆,以及自己后来的史料收集,对事件的来龙去脉、日期和地点等细节的叙述,一点也不含糊,仿佛事件离他并不遥远。
上大学时,林少彬每个月从横滨乘电车到东京,向赞助他求学的美蓓亚集团(Minebea)人事部汇报学习进展。
这些年来做研究,他体会到必须找到原始文件。他在庆应大学专攻与数据工程学有关的关系型数据库,对查找线上档案尤其有用。他的资料主要来自日本国家档案馆、日本民间伤兵组织的图书馆,以及日本爱好和平人士提供的史料。
这些史料包括旧地图、日军机密文件、纪念刊、照片、海报、明信片、剪报,以及日侨社群战前从新加坡寄到日本的家书和首日封。
正是这位店长将两批珍贵的日军机密文件卖给林少彬。这些史料数年前捐赠国家图书馆。
从搜寻史料中发现 日军731部队东南亚研发细菌武器
“军国主义日本在二战时的侵略野心,或许从昭和天皇目睹欧洲国家强大而进一步加强。这促使我对那本刊物感兴趣,每一页都翻阅,结果发现了与本地有关的照片。”
惨案发生在1945年9月5日。日本已在8月15宣布投降,但在马六甲,距离英军重返并设立英国军事管制政府机构有一段空窗期,社会秩序无人管理。
冠病疫情前,林少彬每年到日本一两次,必定与永森让店长见面喝茶。令林少彬遗憾和惋惜的是,老店长约两年前在疫情期间逝世。
自从六年前退休,林少彬开始潜心研究史料以及发表论文。他2015年在马六甲祖父坟前扫墓时,碰到来自琉球大学名誉教授的高岛申欣教授(Nobuyoshi Takashima)。
新加坡为日军 东南亚细菌武器研制总部
那是当昭和天皇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乘坐日本舰艇访问欧洲,短暂停靠新加坡后上岸参观,相信由随行海军人员所摄。
奥斯曼渥当时的任务是在街上捕捉老鼠,再用钳子把老鼠身上的虱子放进罐子里吮吸注射过瘟疫病菌老鼠的血,然后让带菌虱子繁殖。多年后他才明白,那些虱子是用来散播鼠疫细菌,是日军残酷的战争手段。
“他时常去拍卖会采购文献。我来了,他转卖给我。他的店有名气,别人去他的店找与新加坡有关的史料,他会说对不起,我要留给Mr Lim。”
罹难者还包括本地芭蕾舞蹈家吴丽娟的父亲,即当时马六甲人民委员会总务吴世健。纪念这起马六甲人称为“九五惨案”的坟地和纪念碑,至今仍伫立在旺梨,遥望九人遇害的岛屿。
“我之前只知道祖父是二战的时候过世。没想到祖父是日军投降后、和平应到来之际被杀。这起战争罪案给我很大震撼……到了日本后,我开始收藏二战文物,就是想解开二战之谜。为什么会有二战,以致伤害到我的家族?这是我追寻真相的起点。”
林少彬说,新加坡是日军在东南亚的细菌武器研制总部。实际上,根据他的资料收集,731部队在缅甸、泰国,印度支那半岛等地,有至少20个据点,作为研究和生产生物武器用途。
林少彬毕业于光华小学和中正中学(总校),是典型的华校生。他对曾给予他留学和事业发展机会的日企有饮水思源的感恩情怀。然而,这丝毫不改变他研究和揭示历史真相的决心。
“祖母这时才告诉我,祖父是在日本投降后,在马六甲被日本宪兵杀害。”
得知祖父被日军杀害的真相,令年少的林少彬深受冲击,这件事冥冥中似乎也影响他的人生道路。
公司在东京神田古书店街附近,他偶然看到那里的古书籍摊位售卖百年前的新加坡明信片,觉得很新奇。他常省下午餐钱,收集这些明信片。渐渐的,他发现某些古书店售卖不少新马和东南亚有关的二战文献,逐步拓展自己的收藏兴趣。
浸濡日本文化、掌握流利日语,为林少彬收藏二战日文史料文献,打通一般人难以探求的门路。他在日本古书店里淘宝、通过人脉网络,收集到3000多份文献。
从留学时省下午餐钱来买古董明信片开始,到后来一掷数万新元买下稀珍文献,林少彬每次被问及究竟花了多少钱,总会打趣说“不敢去算”。
另一批则显示1939年左右,日军侦察锁定东南亚各大城镇的目标建筑物,作为侵略战争的部署。新加坡就有83座建筑被标注在日本情报地图上。
其中一批绘于1910年的地图和文件,显示当年日本人乔装商人在印尼廖内群岛购买土地,作为战略用途,揭露日军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已对新加坡虎视眈眈。
有时,他一个月到古书店街几次,周末甚至可站在古书店搜寻一整天。这份坚持让他能够在繁杂文献中,挖掘到之前未有人发现、与我国或东南亚相关的二战或更早史料。
此外,林少彬也掌握到不少其他学者未寻获的资料,包括曾在中央医院实验室工作约800人的名册,以及该实验室除了研究鼠疫,还研究疟疾、天花、伤寒和破伤风等病毒和细菌。林少彬估计,加上日军招募的本地人,曾在实验室工作的员工或超过1000人。
受祖父被日军杀害冲击 收集文物解开二战之谜
刊物去年捐给国家图书馆,9月曾在图书馆管理局举办的答谢捐赠者的活动上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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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大多与新马和东南亚二战期间的历史有关;但也有一些可追溯至日本明治时代的文献,反映早年日侨眼中的新加坡,从侧面反映本地历史。
例如,林少彬近年在古书店翻阅一本日本海军纪念当年皇太子游欧洲的纪念册,意外发现书中有一张摄于1921年,显示新加坡莱佛士坊淹水的照片。
祖母当年没有反对林少彬留学日本,但他从此与日本产生了矛盾纠结的复杂情感。为解答心中的疑团,他选择走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我国已故前社会事务部长奥斯曼渥(Othman Wok)曾在自传《做梦也没想过》(Never In My Wildest Dreams)一书中,坦言他17岁经叔叔介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曾在731部队实验室工作过。这个实验室位于如今新加坡中央医院的医学院大厦(College of Medicine Building)。
根据《海峡时报》1993年的报道,日军入侵新加坡部不久就设立一个称为“南方军防疫给水部”(代号OKA 9420),表面上是防疫和供水部,其实是731部队在东南亚的一个细菌武器研制中心。
案发当日,日本宪兵围捕14名人民委员会委员,间中一些人逃脱。日军最终将林揆义在内等九人带到面向马六甲海峡的旺梨村对岸的五屿岛杀害,再抛下枯井,试图掩盖罪行。林揆义逝世时仅37岁。
他将自己的研究发现以日文撰写论文,2020年发表在日本学术期刊《15年战争和日本医学医疗研究会》,着重探究731部队在新加坡和东南亚的罪证。
林少彬与高岛上个月再度前往马六甲考察,在五屿岛其中一个荒岛,找到林少彬祖父等人当年遇害后,被日军用来丢弃尸体的枯井。随行的包括本地舞蹈家吴丽娟。
从信息科技高管转向文献收藏与研究,林少彬除了自己摸索,也靠两位日本有缘人的助力。
留学旅居日本10年,回返新加坡后继续为跨国日企服务近30年,林少彬曾担任索尼(Sony)亚太区首席信息主管等高管职位。目前他仍兼职提供信息科技管理咨询服务。
自2016年捐赠超过1800套文献
林少彬在前人基础上继续挖掘,发现日军曾把3万只老鼠从日本和中国运来新加坡,有计划地在本地中央医院、柔佛的淡杯精神病院,以及森美兰的一所中学内养殖老鼠和鼠虱。
国家图书馆高级图书馆员(善本特藏)李秀卿指出,图书馆之前收藏有关日本人在东南亚的史料,主要局限于二战时期英共和联邦部队与日军的战役,以及新加坡日治时期。
林少彬挖掘史料的细腻和毅力,连日本人也佩服。多年来,让他结交了不少古书店老板,与他关系最好的,是一位名为永森让的老店长。
高岛专门研究日军二战时在东南亚的战争罪行,当年到林少彬祖父坟前是为了收集资料。两人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高岛对林少彬的历史研究工作也给予不少帮助。
林少彬挖掘文献毅力令日本人佩服
但据他保守估计,至今所花的钱“应足以购买一间四房式政府组屋”。
过去40年,本地文物收藏家林少彬借留学、旅居和出差日本之便,在当地古书店里挖掘和采购大量与东南亚,尤其新马有关的二战史料与文献,超过一半已捐赠给国家图书馆。每次“拾到宝”又将之转送国家,林少彬在本期《人物面对面》畅谈为何有这份不计回报的坚持,以及为什么要拼凑史实,警惕世人切勿对历史冷感。
苦心经营这批收藏,不是为高价转售套利。自2016年,林少彬陆续捐赠给新加坡国家图书馆善本特藏的文献,超过1800套,为的是要保存记忆。“我当做是祖父交代我做的事。”
“有了这批捐赠文献,图书馆掌握的史料可追溯至19世纪末,让图书馆对日本人在新加坡的活动有更全面的记录。这些数量可观的日文二战文献,加上现有的来自英国、澳大利亚和本地的史料,让人们可从不同视角研究太平洋战争,为这个课题增添新观点和见解。”
林少彬从日本国家和民间历史档案资料中,搜寻关于日军二战罪行的记录,包括恶名昭彰的“731部队”,在东南亚至少设立20个生化武器研发和生产据点。
他指出,根据奥斯曼渥的口述历史记录,每隔三四个月,几百万只毒虱被装入瓶子,用火车运往泰国。至于毒虱后来做何用途,林少彬说,这有待研究,日军投降后把大量资料销毁。
根据美国档案资料,731部队当年共有五个“防疫给水部”,另四个细菌武器研制中心位于哈尔滨、广州、北京和南京。
林少彬与妻子育有两女一男。他坦言,花在购买文献的钱,或许可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住更大的房子,坐更好的车,幸好家人没有怨言,而是默默支持他。
40多年前,20出岁的林少彬刚争取到一家日本跨国企业的奖学金,满怀期待准备赴日本横滨的庆应大学深造。
古书店老板转卖 两批珍贵日军机密文件
“不管对任何国家有多复杂纠结的情感,我们都要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反战的原则不能松懈。”
林少彬指出,昭和天皇在晚年回忆录中,提到欧洲之行对他的影响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