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巫漪丽是旅居本地的中国先驱钢琴家,4月20日逝世。)

如今,您选择了悄然而逝,倒在了维多利亚音乐厅。您走得多么优雅,多么有尊严。您的一生与钢琴作伴,过着独行侠般的生活。我曾担心,若有一天您卧病不起需人照料怎么办?然而,直至生命的最后,您的日常生活也没有假手于任何人,只是在音乐大厅倒下,然后就与我们、与世界作别了。您是去赴一场天堂里的演奏会之约吗?

有人说,您是祖母级钢琴家。我更希望您是一位被亲人环绕的祖母。

2018年,您应邀参加中国中央电视台的《经典咏流传》节目。在节目中,主持人说您提早两天到北京,唯一的要求是一架琴,因为要好好练琴。这种精神,感动了多少人。《梁祝》,您演奏了一辈子,还须要好好练习吗?

巫阿姨,您的《梁祝》真的好听,谢谢侬(沪语:谢谢您)。

我当然知道,出国,让所有曾经优秀的人都沦为普通,从零开始。可其他人曾拥有的光环,与您相比,暗淡多了。您说您出门坐巴士,就餐去楼下小贩中心,日常以教琴为生;您还说您一个人很充实很忙碌。听着听着,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听着听着,我更想抱抱您。

当上海籍好友徐英告诉我您昨晚突然离世的消息,我几乎是无法相信的。因为这些年您在舞台上的活跃程度,让我相信您还有很多个年年月月,还有很多场《梁祝》独奏;我甚至忘了您是个耄耋老人。

2017年,当我看到您回乡探亲的新闻时,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终于回到了故乡,难过的是87岁的您居然是一个人辗转回国的。我以为您会就此在家乡安享晚年,没有想到又折回新加坡。

这些年当报纸上您的名字日渐增多时,我默默为您高兴。上海音乐学院的教授,岂能一直埋没在业余教琴的工作中呢?当年我去您在红山租住的家拜访,以安慰我的思乡之情。那拥挤的屋子里,傲立着一台钢琴。您说,我教三岁到80岁的人弹钢琴。我听着,内心十分酸楚。我出国前采访过《梁祝》的作曲者陈钢,作为同是上海音乐学院的教授,他享受的是国家级的优厚待遇;他的家,可谓是典雅高贵。

作为著名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小提琴协奏曲钢琴部分的首创及首演者,作为被中国前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接见过的国家一级钢琴演奏家,作为中国第一代钢琴家,您在晚年选择了新加坡,成了一个旅居新加坡的华裔美国人。每一个离乡背井的身躯里都藏着着一部书,都有着不同的坎坷,尤其是经历过文革的那代人。每一次我听着您悦耳的琴声,看着您瘦弱的身子,我内心总会升腾起无限敬意。我知道,您不需要掌声,不需要荣誉,头上曾拥有的桂冠,让您此生足以不屑一切荣誉。

在您来新加坡的第16年,78岁高龄那年,几经周折,终于出版了首张个人专辑,从中我看到了您骨子里那份执着和上海女性柔弱外表下的坚韧。而且,这些年您频频亮相各种舞台,让我为新加坡终于发现了您,为更多的华人世界终于重视了您而欣慰。于是,您的琴声飞出了新加坡,您甚至被香港评为“世界杰出华人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