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信息并不是稀缺资源。你使用的信息越多，你拥有的信息就越多。音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过去，音乐被压缩成唱片或光碟，并作有限发行。如果我有某张光碟，这意味着其他人可能没有，除非该张光碟生产更多。如果你要这张光碟，而我是唯一拥有它的人，我就必须把它送或卖给你，或与你物物交换。这就形成了一个市场。一旦音乐转成MP3格式时，我们就都可以拥有它。

不仅仅是音乐。如果巴斯塔尼的理论站得住脚，在信息时代，很多东西都将变得异常充裕。在《全自动豪华共产主义》中，他谈到了从太空开采的稀缺资源、世界沙漠中的巨型太阳能板发电场产生的免费可持续能源，以及为我们个人的基因组量身定制的药物，创造了一个高效且几乎免费的医疗体系。

那么，我们要如何从一天工作12小时，一周工作六天过渡到一周总共工作12小时呢？左派学者阿龙·巴斯塔尼（Aaron Bastani）在其今年出版的《全自动豪华共产主义》（Fully Automated Luxury Communism）一书中，便提出了一种可能的方法。

所有这些都对生活本身提出了非常真实的问题。人类学家杨洁在她对北京一家钟表厂下岗工人的人种志学研究中，揭示了一些工人如何被重新训练为“陪聊”（聊天的伙伴），以尝试引导那些落难的前同事远离酗酒和抑郁。眼下的这副悲凉景象，实在令人难以对未来感到乐观。

巴斯塔尼认为，人类经历了三次重大转折：农业时代、机器时代和当前的信息时代。

当马云和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在上海举行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会面时，媒体的焦点大多集中在埃隆想知道外星人在哪里，马云则告诉他，他可能得少花点时间在太空，多花点时间在地球上。但在两人的谈话中有一句有趣的评论。马云说，我们须要为一个人们“过着每周只工作三天，每天工作四小时生活”的世界做好准备。

自动化在中国发展得很快。传统的工作，即过去所谓的铁饭碗，基本上已经消失，而近期出现的就业机会，大都来自发展迅速却没有保障的零工经济。中国的零工经济由提供共享汽车服务的“滴滴出行”，和专门从事外卖订餐业务的“饿了么”等应用所主导。滴滴出行已经在投资自动驾驶汽车；饿了么则已在试验用无人机送餐。人力是这些公司的最大成本，也难怪它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来减少这方面的开支。对中国的许多低技能员工来说，零工经济是他们唯一能从事的工作，但很快，零工经济将不再请人。

在该书中，巴斯塔尼指出，太早推行是共产主义的唯一问题。他认为，我们在20世纪看到的共产主义实验注定要失败，因为它们发生在科技进步之前，而科技进步实际上会带来真正的富足，从而导致资本主义制度的崩溃。

这句话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几个月前，马云因为支持每天工作12小时，每周工作六天的“996”工作周而饱受批评。他说：“我个人认为，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你不付出超越别人的努力和时间，你怎么能够实现你想要的成功？”

然后怎样呢？似乎没有人知道。马云建议接受教育，但如果没有工作可做，这样做有何目的，实在搞不明白。巴斯塔尼的书是概念性的；它试图描绘一种对未来的潜在远景，但没有过多地考虑当我们达到目标时，现实可能会是什么样子（这还要看我们是否能实现目标，但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

从信息的角度来看，一切藩篱已经被打破，每个人都可以掌握同样的信息。一旦音乐成为信息，它就失去了价值，这就是为什么音乐行业在2000年代初和201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会陷入危机之中。只有现在有了串流媒体服务和强制实现的“合法”稀缺性（也就是说，如果你被发现非法交易音乐，你就会被处以巨额罚款），才有了一个能让音乐生存的市场。现在，大多数歌手是通过巡回演出和销售商品来赚钱，而不是靠音乐，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价值。

信息时代与前两个时代的不同之处在于，信息没有稀缺性价值。信息希望能免费流通。农业时代所拥有的是庄稼、牲畜和人力，所有这些都会在耗尽时枯竭。机器时代也是如此，它有赖于金属等原材料和化石燃料等资源。随着这些材料资源储备的减少，它们的价值就会增加；当稀缺推动需求，并迫使价格机制发挥作用，以与供应达到平衡时，市场必然会出现。

这就是马云在世界人工智能论坛上所说的世界。他喜欢将人工智能称为“阿里巴巴智能”，在他的整个企业中，他都在试图利用人工智能来实现效率。去年，我写了一篇关于“盒马”的文章。盒马是阿里巴巴斥巨资打造的连锁智能超市。他们在上海的一家分店里开了一家机器人餐厅。创始人侯毅自豪地宣布，餐厅的厨房有70%已全自动化。确实，当我去的时候，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在清理桌子，还有站在门口解释如何使用盒马应用的女士。我想他们已经把她辞退了。

巴斯塔尼认为，如果这些科技能被一个强大的左倾民粹主义政府所利用，并用于创建全民基本服务（Universal Basic Services），比如为任何想要接受教育的人提供免费教育，而不论是到几岁或何种学位水平、免费医疗、免费互联网和电力等，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创造出一个几乎没有人须要工作的世界。那些有工作的人将会变得高度专业化，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特定技能，每天只需工作几个小时，甚至一周几小时。其他人则可以过他们想要的生活。

作者Bram Barclay是牛津大学全球与区域研究院的人类学系博士生。其社交媒体Instagram账号是@barclaybram。本文是作者为《联合早报》旗下的英文电子杂志“思想中国”（ThinkChina）供稿，其英文原题是“A fully automated luxury communism for China's future?”黄金顺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