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北平和平解放后,已经恢复旧称北京的城门城墙,即将大规模拆除的时候,力陈完整地保留旧都风貌、另辟新城的梁思成先生痛心疾首,指出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暴殄天物。为此,他专门上报中共中央负责人,说明其危害和负面效应。

但毕竟皇权不是纸糊的,毕竟帝威不是暂时的,还须永延帝祚,还须万寿无疆。所以事后还须调集民工真建实修,原样补上。不然的话,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故宫可能就会是另外一个模样。沧海桑田,星移斗换,从前皇帝的金口就是圣旨、“万岁爷”的玉言就是诏曰,“圣(皇)上”一句话,万里长城可以大规模修建,故宫里被火焚毁的宫殿可以重造。

城门几乎丧失贻尽,城墙只剩残缺的西南、东南一隅;城楼拆迁得七零八落,原址不存,另寻他处。十拆九散之后,仿佛是将逝病人的回光返照,多年前又提出了“夺回京都旧貌”!于是乎,在当时的北京“第一把手”的指示下,北京城内大兴土木,拆除真文物,建起假古董。

第一、若财力所及又能以现代的科学技术手段重现的自然界的风物。如恐龙标本制作,它能激发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对自然的无尽暇思,对神奇事物的好感与兴致,对社会进化的揣猜与印证,这样的“复原”是可行的。

这里,我想奉劝那些仍在建造假古董的人,多建些无愧“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誉的烈士塔、英雄墓吧!我想敬告那些仍筹划“重修”圆明园的中国人,去修些堪称“养天地正气,树民族尊严”的雪耻堂、振奋碑吧!我想它们的建造,既使收不回投资,即使无利可图,仍较单纯取得感官上的刺激和精神上的愉悦要有益、有意,也有心。

如果说,当年经商抢购、出国之风的结果只是人、财、物在国土地域上的变迁,数量分配上的变化的话,景点营建风则纵跨盘古开天地至未来社会;横扫四大洋五大洲到周遭列国:遍地兴起的蜡像馆里陈列的秦皇武帝,使我们能一睹先贤的风采;巍巍哉、刺破兰天锷未残的法国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已移至京都,并使中国人不出国门就能观赏异国的景致;浩浩兮、遥看瀑布挂前川的中国庐山的飞流已迁往深圳,使我们不到江西就能品味他乡的风物。坐地日行八万里,在现代科技发展中已不是不可企及的梦想;巡天遥看一千河,在人类文明进步的活动里,已成为伸手可及的现实。

改革开放40多年后的今天,国力大增,一些需要重金打造的复古“文物古迹”项目,又重回人们的视野。圆明园因为“万园之园”而备受人们瞩目,但这个建筑的遗存已经成为中国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所在。

基于上述,就笔者而论,像圆明园这样的,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有关定义,这些已经湮灭的文化历史古迹,已无“复原”的必要。由此延伸,在中华文物的保护和传承上,应区别三种情况对待:

再回到前述命题,我以为,对圆明园而言:“忆往昔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复建”动议不切合实际,也有悖于有关文物复建的定义。对那些在中华大地上遍地开花的假古董,需要恫喝一声:手下留情,你们侵害的是国殇——它是对无知者的忠告;对那些已经将类似圆明园这样的历史遗存“土法上马”的在建和改建工程,也要对其“投资方”好言相劝:住手!你们伤害的是民族感情——这是对愚昧者的控诉。

难怪人们在痛感随着京城大规模的改造、营建,“京味文化”的实体——城门、城墙等城市旧貌的物质载体,在人们视野中逐渐消失的同时,怀旧的心绪使得京城的老百姓,只能去到远在河北地界的“老北京微缩景园”中去领略“内九外七皇城四”说法里所形容的北京城的古建格局;去感受“东单、西四、鼓楼前”俗语里形容的街市庙会的热闹非凡的场景;去体验“九门八典一口钟”之称所铨释的皇权威严,首善之区的肃穆、整齐、对称;由宫城、皇城、内城、外城环环相扣、功能各异的城池所组成的天子之都的神奇风韵。

第三、营建风物景点的自然景观已荡然无存,也非影视剧作布景拍摄的需要,就没必要再投入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去营建和恢复,如因为冠病疫情而又让武汉“名声鹊起”的黄鹤楼,虽“晴川历历”在目,“汉阳树”已不存;“芳草萋萋”无觅踪,“鹦鹉洲”头使人愁,烟波江上已换颜,天色空濛景致不在,雕梁画栋、铁骨钢筋浇注的假古董,又能引起人们什么样的情思?

不同于城墙城门,北京圆明园这个当年集中西建筑之精华,动用大量珍稀资源,历时百年才得以完成的“万园之园”,在现代条件下,复建是可能的,复原已不可能,即便撇开其遗存的历史价值,单纯从物理上讲,复原这样的建筑园林,也是需要动员大量的人财物力,且内置器物的许多工艺有些已经失传。

设想一下,圆明园,这座曾经的“万园之园”,后来焚毁在英法强盗之手。无尽的宝藏被湮没,无尽的财产被劫掠,无尽的风物被扼杀,它的遗存就是对“落后就要挨打”的宣示,它的展示就是对侵略者的控诉,它的保留就是对凭吊者的警示。难道我们真还要在先辈能工巧匠滴血的伤口上再洒上一把盐?难道我们真还要在勿忘国耻的警示中再作繁华梦?难道我们真还要在让历史告诉未来的呼唤中,改变历史的真貌,粉饰那令人悲切的一幕?

曾几何时,神州大地继经商风、抢购风、出国风之后,又刮起了一股旅游景点复古营建风。这场风,与上述三场“风”相比,更具有立体感和动态视觉效果。

但在“‘破’字当头,不破不立”的“改天换地”的年代里;在“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的最高指示的感召下,即使梁先生用夕阳之下“银锭观山”这一“燕京八景”之一为例,透视什刹海之奇、西山之美,说明善加维护旧都原貌的必要性和重要意义,所得到的只是当时的一位中央领导人,在无力挽回整个局面的形势下所回复梁先生的一句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试问,已拆除的城门楼子,厚墙实瓦是积木?可以任意搭建、肄意组合?已填充的护城河是暂时冰封的积水,解冻后即可泛舟河上,重沐春光?已大加砍伐的牌楼门楼是充气的玩具模型,只要不高兴放气即可收藏,高兴时充气就可展示在人们面前,红红绿绿,流光溢彩?如果真是那样,这倒简单,就象一个明朝皇帝在寿辰将至,故宫太和殿前的太和门失火不及重建,让能工巧匠及时糊制一个纸做的一样,装装门面,作作样子,照样不失皇权威严、寿筵显光。

可今天,当只能通过密集型劳动、大规模运筹,像“三山五园”等“量中华之物力”才可以营造的景园,中国人不可能,也没有现实的人、财、物和技艺去重建的情况下,就只能善加维护,稳妥保护、积极保留遗址,没必要在没有充分论证,专家和大部分民众反对的情况下,匆忙拆除旧貌或翻建新景,也即在湮灭若干年后又“发思古之幽情”,原址或者易地,原样重建。

圆明园又将重建?这个话题,不止一次被人提及过,但上升到“人大代表”的“提案”里,中国“有关部门”也就要答复。为此,中国文物局已经表明了态度,并说明了理由。

坊间,人们把那位后来进了秦城监狱的现代“京兆尹”,也即北京前市委书记,唤作“陈希亭”,也就是对在他治下的北京原旧城地界内,俗称“内九外七皇城四”范围内兴建的几乎所有高层新建筑,都要盖上一个亭子,以示“夺回”了旧都“风貌”,其实显得不中不西、不土不洋、不伦不类。

但愿类似“复建圆明园”这样的话题,再也不要再次被人“热炒”:中国曾经拥有的是5000年的灿烂文明,正在创造的应当是彪柄千秋的文化产业,将要规划的必然是泓扬民族精神的壮丽画卷!

(作者是中国资深媒体人)

第二、虽然展示景观的社会条件已不完全存在了,但民风民俗民情里仍能寻踪访迹的风物,如前述老北京微缩景园,可能在民俗馆里展示的不尽然是原汁原味的京都风情,但只要民间习俗存在、京味尚未泯灭、历史不会出现断层,这种在旧都中孕育的“京味文化”就会存在、延续和发扬光大。

其实,细想一下,为什么既使不逢“七七”“八一五”“九一八”,远在北京芦沟桥的抗战纪念馆也游人如织?虽然它是新建的,虽然它远离市区,虽然它没有豪华的门脸,但却能激起民族自尊心、民族自信心、民族自豪感;能激励、鞭策、警省人们,什么是战争、什么是胜利、什么是和平。